黄昏时分回到秦王府的正门,轿子压低,她刚走出轿子,扫视一眼王府门口,却有一名灰衣男子伫立在石狮子旁,左顾右盼,仿佛在等候何人。
“这位可是崇宁郡主?”见穆瑾宁带着雪儿走上阶梯,男人急急忙忙跑上前来,低声问了句。
“你是何人?”雪儿不让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靠近穆瑾宁,一身戒备。
“小的是驿站的信使,从南骆而来,有封信带给郡主。”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送到她的手边。
穆瑾宁眸光一闪,不曾迟疑,接了过来,往袖口中一塞,面无表情地走入王府。
疾步走入雪芙园,她拆开信封,将那张折的整整齐齐的宣纸摊平在圆桌上,等那纸上的内容悉数跃入她的眼底,她猝然心口一紧。
将落在地面的信封再度拾起,反复搜索,除此之外,却没有只字片语。
她紧紧抿着双唇,将信封丢入香炉中焚烧殆尽,她面色死白,心整个都被大力掏空,瘫坐在软榻之上。
这是当初李煊离京,她亲自赠与他的画。
五指一紧,眼神苍凉,她将画纸攥在手心,迟迟不曾松开。
李煊怎么将这张画退了回来?
难道——
这世上的不测,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她无法解开其中的深意,浓重的不安,像是乌云罩顶一样,顷刻间袭来,压得穆瑾宁喘不过气来。
“郡主,王爷来了。”见郡主久久独自一人坐着,守在门口的雪儿却眼睁睁看着一脸冷沉的秦昊尧疾步走来,只能低声提醒,可惜她依旧陷入沉思,不曾被唤醒。
他推门而入,挥手示意所有婢女都退下,雪儿只能皱着眉头将门掩上。
从穆瑾宁身后伸出右手,他不由分说,将她手掌内的画纸抽离出来,她突地惊醒,站起身来。
仔细端详着这张画,他生于帝王之家,从小到大眼里身边就不乏珍奇之物,名家书画王府之内也约莫百卷,虽然不曾自诩fēng_liú,秦昊尧却也懂得分辨其中精妙。这画法并不炉火纯青,看得出只是学过数个年头,不过其中的木槿花,倒是栩栩如生,笔触并不过分细致拘谨,而是用笔大胆,力道拿捏的很好。
“这是你画的?”他的目光,从画中的木槿,移到她的身上去。
穆瑾宁压下内心起伏的情绪,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几分狼狈,默默转向他的方向,安然微笑,并不言语。
“你笔下的木槿,颜色怎么如此鲜红?”他眯起黑眸,闲散了神气,淡淡问了句。
木槿最为上乘美丽的,是纷纷漫漫的深深浅浅的紫,鲜少开出这般浓重的红色,仿佛是血一般浓郁厚重。
“只是随手画的,画法拙劣,用色也并无太多讲究,王爷。”她探出双手,将画纸接了过来,垂眸一笑,颇为谦卑。她用的是特别的血墨,随着日子长久,颜色越来越深,已有数月,这画自然更加生动。
“跟我来。”
秦昊尧凝神看她一眼,随即走了出去,穆瑾宁微微迟疑了片刻,最终也跟了出去,走出雪芙园,通过一条羊肠小道,走入书房。
他止步在书桌旁,长臂一伸,从白玉桶内取出一幅画轴,放置在桌案,淡淡睇着她。
“这幅芙蓉图跟了你那么多年,收着吧。”
“它已经被我卖了,当初舍弃它换来活路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要得到它。”
穆瑾宁却不曾伸出手去,视线落在画轴上,甚至不曾亲自打开瞧瞧,她的笑意,格外平静,格外从容优雅:“芙蓉图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王爷收藏吧,至少它还有价值。”
他的语气,毫不掩饰狐疑和意外:“你不要?”
他亲眼看到,她曾经把它当成命根子,如今却只是一幅画而已,对别人千金不菲,对她而言,不值一文。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更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妾身有这个,就足够了。”她低头,凝望右手戴着的那一枚翠玉戒指,嘴角无声扬起的,仿佛是温柔笑容。
他不知是否这么简单的礼物,就能让她觉得幸福。但至少如今他瞧着她的笑靥,胸口涌动一阵无法解开的糟糕情绪。
别过眼去,漠然俊脸上,多了几分柔光。他并不厌恶,她能喜欢这玩意儿。
“马大人送来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用这些来作画,更得心应手。”下巴一点,他让她不得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长台上摆放的东西。
“以前看宫里的师傅教授皇子公主琴棋书画的时候,有好几回待在一旁偷偷看了,作画可以让人修心养性,陶冶心智,只要是心里所想的,也能精准地画在纸上,颇为有趣。”她浅浅一笑,说的再自然不过,全无矫揉造作的痕迹。
走近长台细细观察,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她在心里猜着,光是这套文房四宝的价值,就能抵过穆家三个月的进账。
“给本王瞧瞧。”即便早知道她并没有值得他亲自鉴赏的能力,他却突然有了兴致,眼底闪过一道很微妙的笑意。
“好。”她不曾推脱,坐入红木椅内,研墨,铺平了一大张宣纸,润了润笔,静心作画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桌案上的宣纸,四君子图跃然纸上——梅兰竹菊,清雅之中,更带傲然气节。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长的耐性了,只是她作画的时候太安静,太专注,仿佛她的眼底就只有这张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