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画想象了一下,灰蒙蒙的冬日,荆城里飘着细雪。红衣狂客怀中抱着落水的少年,一步步送回家中。那时桃李还未放,黑白灰的暗淡风光里只有这一道红色是鲜亮。
“不要说了,我想起来了。”凤子衿低声道,转过头加上一句,“你不要看这些雪景了,白茫茫的一片看多了,眼睛会看不见的。这种病叫雪盲,我有没有和你讲过?”
想了想,他又道:“实在不行你就看我。”
猎猎红衣在雪地里飞掠,像一把白雪里燃烧的火。荆苦听话地点头:“好啊,能看着义父,苦也是很开心的。”
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临画四处搜寻,只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松柏,除此之外就是形态相似的山峦。再没有别的标志性的地标。他们又没有荆苦的随身物品,照这个样子,即使他们进入风雪密境,也找不到荆苦在哪里。
不过很快地势就出现了不同。
凤子衿带着荆苦奔向的地方,是一处断崖。从神风盘里看,断崖竖直的石壁全是森冷的青灰色,高不可攀。红色的小点来到了断崖之上,而在那里原本就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了。
是姚冠华。
他还穿着“郭岩”的衣服,容貌却已改变了。左腰上别的不再是判官笔,而是长剑。
隔着镜子,临画也能感觉到他撤去了伪装之后,灵力的涌动。齐家是他补魂的最后一步,姚冠华的魂魄已经完整了。
荆苦也看到了姚冠华,但他的神色没有改变,道:“义父,放我下来吧。”
凤子衿一顿,接着放下了荆苦。后者蹲下来看一看凤子衿冻得通红的赤足,道:“义父,您为了我是费心了。”
这句语气颇为古怪,临画心里一紧,只见荆苦带着笑抬起头,道:“您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确实是太费心了。”
“将死之人”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临画凛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打量了几眼厅内的侍卫,袖中滑下银刃,胳膊碰了下梨越,暗自准备动手。
凤子衿沉默不言,片刻后道:“你不要多想了。”
荆苦却别开话题,道:“义父,您说你不记得救我落水的时候了……您记忆这么好,区区九年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因为,您当时想的根本不是被您救的这个孩子,而是这个荆家……非常符合您想要的条件吧?”
此句一出,凤子衿的表情终于破碎了一分。他移开眼,低头,笑了几声:“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姚冠华对凤子衿道:“啧,早叫你养这个小崽子不要养出感情来。四年前为了教他突破御灵,你居然和梨家解除了合约。我以为你就是偶尔发疯一次,结果三个月前你居然留了他一命。”
“那把金刀被你注入了灵力,叫他活了下来。”姚冠华甩开折扇,“可是我就不懂,你这样有什么用处?明明是你自己选的。”
镜子外,临画垂下眼。他猜对了。
在姚冠华能力尚未完全恢复,无法主动寻找下手对象时,都是他来告诉凤子衿标准、凤子衿来决定人选。
在临画的印象里,姚冠华固然有后天的原因,但其本人天生就有点病态。反社会人格通常缺乏共情能力,在他眼里,恐怕除了他交好、上心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人的命都只是数字而已,或者是他利用和玩乐的工具。
这种心态,与凤子衿某种程度上是一拍即合的,区别只在于,凤子衿对取人性命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爱到处游逛,姚冠华合他的交友标准,那帮这种“小忙”——挑选人选而不在初期就被看出规律来,自然不在话下。
九年前凤子衿兴致上来,救了个落水的孩子送回家,结果发现这个孩子的家里……正好符合姚冠华的需求,他会怎么做?
大约是,即刻就告诉姚冠华了。
临画从神风盘上移开眼,忽然出手,银刃向四个角落冲去。身旁一直紧跟着的侍卫立刻上前拦截,他以汀蓝应战。
那一边梨越抱起神风盘准备往木窗上撞,结果痛叫起来:“这里有结界!”
门外的侍卫也被惊动了,临画一剑在门上盖上一层火墙,道:“有结界不是太正常了,拿你的剑砍啊!”
神风盘滚落到地上,发出巨响。
镜子还在投影。
荆苦带泪的眼睛里迸发出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凄绝来,眼泪被寒风一吹,冻成细碎的冰,“那个侍卫告诉我的时候,苦想过要信您的。可是您没有给苦这个机会。”
“你留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宁可和全家人一起死掉!”他站起来,走到凤子衿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嘶吼道,“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家?你去找别人啊,去找别人代替我全家去死!你让我自私一点,哪怕死的是别人我都还可以继续蒙骗自己信任你!”
凤子衿一个字都没有说。
救他落水是一时兴起;四年前和梨家不欢而散也是一时兴起;三个月前保下荆苦的命的时候,都也只觉得是一时兴起。直到现在,不是“一时兴起”了,可已经明明白白地成了笑话。
荆苦笑起来,眼泪不断滴落:“是啊,您不是罪魁祸首。您真是置身事外、清清闲闲,隔岸观的这火……好看吗?”
任多少血和眼泪流干,凤子衿都只是饶有兴趣地旁观,眸子如火,却是冷的。
冷得一腔热血都被冻了个透,连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让他有念想。
“那我再问您最后一件事。”荆苦道,声音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