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苍穹如墨,晓月当帘。
一缕月华穿透雕花窗,落下斑斑森寒的银辉,不闻人声。
顾青山身披白光惊坐而起,却并未着急追赶香十三娘。
他知她必已走远,盲目地穷追不舍浪费精力,倒不如趁机去她屋中一探究竟。
打定主意,顾青山掀开被褥正要下床,动作却猛的一僵,像嗅到危险来临浑身警觉的野兽。
屋外还有人!
不是香十三娘,竟还有别人?
顾青山蜷回被窝,抽出枕头下碧光凌凌的匕首,微眯着眼盯着窗外萦绕不散的夜雾。
来人几不可闻的脚步如悬浮半空,顾青山只能感受到一股如汹汹怒涛席卷天地的嗜血杀气。
杀手!
三年来顾青山小心提防,掩盖了自己沿路的痕迹和气息,故而即便杀他的人很多,可真能找上他的却没几个。此次莫非,是香十三娘的同伙?
顾青山紧抿双唇正寻思如何脱困,一抹沉沉的黑影早已如泰山压顶将他吞噬笼罩。
他立刻攥紧匕首,敛气屏声,眼里沉沉的目光如匕刃森森迫人,只那印在窗纱上的人影却始终未破门而入。
“你差点令我很失望。”
那人低沉又浑厚的嗓音骤然穿透窗扉,突如利箭直击顾青山的心锁。
只见顾青山脸色煞白之状,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比被杀手围剿还具杀伤力!
“你……”
顾青山握紧的匕首啪嗒一声落在床板,嗓子里堵着千言万语却好似被人摁住咽喉,窒息地说不出一句话,心里豁然一片敞亮却又狠狠被人拧了一把的疼,眉眼间也刹那恢复了她女儿身的神态,眼里忽而欢喜,忽而紧张,又忽而激动,忽而畏惧。反反复复的心绪浪头激荡地拍打着心岸,无休无止。
“倘或你当真如此轻易被迷晕,我还敢对你有何期待?”
窗外人的话里满是讥讽,叫顾青山将将柔软的一颗心又僵硬地绷着。
她死死地捏着床褥忍住眸中的点点泪光,轻笑道:“你何曾对我有过期待?”
他沉默了,更令顾青山心烦意乱。
“东扶。”
她不安地轻唤,唤得那样小心翼翼。
这个在夜晚的屋檐上于心里默默呢喃的名字,是那样熟悉,可当她从嘴里唤出时,又那样陌生。
她悬着心,掩藏着真情,却又暴露着真意,急迫地伸长脖子问:“你还活着,对不对?”
冷冽的夜风里,许久才传来一声轻如羽毛的“不,我三年前已经死了”。
顾青山皱紧眉头大喊:“那你此刻算什么?鬼吗?”
东扶寡淡的声音里毫无活人的气息与情感,语调平平如死水回道:“这是你的一场梦。”
“不!这不是梦,我很清楚。”顾青山情绪激动地恨不得掀了屋顶,她快步冲到窗前,脚上还拖着被褥险些摔一跤,磕磕碰碰地,却还连珠带炮地辩驳,反倒更像说服自己,而不是眼前隔着门窗的东扶,“香十三娘在乱坟岗送我回百草堂的路上,我已察觉她武功底子不弱,步履沉稳、呼吸匀畅,我一直对她很警惕,自然我眼下才会如此清醒!我……”
顾青山忽觉自己在他面前争执这些毫无意义,忙止了话头垂下眼帘,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再开口时已放缓语气,呢喃道:“东扶,我……自从得知琉光楼灭门之战中你遇害后,我从未像今夜这般清醒……从未……”
“穆、珂。”
东扶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冷清如旧,就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顾青山心头刚刚燃起的火。
她的心,骤然凉了大半截。
有多久了,再无人如此唤她。
“你确定眼下你是清醒的吗?”东扶嘲笑道,“躲在边境小城,忘记自己姓名,抛弃自己背负的仇恨、恩义与使命……哼,若这便是你的清醒,我只一句,我不稀罕你的等待,穆珂,你活得太窝囊!”
顾青山目瞪口呆,看着窗纱上的人影渐渐飘远,她突然丧失理智般的追出去,一遍遍地大喊着“东扶”、“东扶”……可满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只有她疲惫的喘息和急躁的脚步,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一场她朝思暮想,可到头来却是噩梦的梦。
三年前。
如若知此后东扶葬身琉光楼火海,他是否还会说——
“顾青山,我琉光楼容不下你这等人,即日起,逐出楼岛,你再非我楼中之人!”
如若知此景此情会成为自己的魔障,她是否还会顶嘴——
“好啊,东扶我告诉你,这是你逼我走的……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
……
再无瓜葛。
多可笑啊,他死了,他彻底与自己再无瓜葛,可顾青山为何如此痛苦?
她忽然放声大笑,大笑之后又是大哭,彻头彻尾像个疯子。
“你逐我离开,直到琉光楼灭门,我也非琉光楼的鬼,东扶,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她哽咽着跌坐在地上,仰头大喊:“你这个王八蛋!”
咻——
雾中不知何处弹来的一枚石子击中顾青山的穴道,她顿时眼前一黑,挂着满脸的泪痕向身侧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深沉的黑色人影如寥寥黑烟,急如闪电地穿过白雾飘来,稳稳当当揽住顾青山的肩头,一个旋身拥她入怀。
男子一袭长发半束脑后,如墨如云,与玄黑长袍融为一色,恰如黑夜的幻身。
他的面容遮掩在黑纱之下,月笼轻纱,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