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陈步元最近走路步子没以前那么快了,似有意迁就辛大露,好同她平齐并肩:“我欠你个人情……”他淡淡说了几个字,就没再说下去。
哼,下面的话,不就是如果有人欺负她,他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也替她效劳卖命。这话都听了好几遍了,嚼也嚼烂了。可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心头一热。
两人到了青山矾,由于战乱滔天,这镇上所剩的住户已然不多,但陈夫人娘家的亲戚,竟是十有八九都在。辛大露同他一道拜访了不少,皆说是老了,眷恋旧土,所以便决定死守故土了。要真因此丢了命,好歹也是丢在家乡,倒是不留遗憾的幸事。
每每说到此,陈步元便是拱手朝长辈们道,自己若是他们,也会做如此选择。但是,他必将同千千万万男儿一道拼尽全力,收复了这些失地,令子孙后代,不再故土贼境两难。
辛大露听他说得那么激昂铿锵,实在不好打碎他的梦。只是,这“收拾旧河山,朝天阙”的豪言,从高宗朝嚷到孝宗朝,再到光宗理宗度宗,不仅没有囔囔回来,反倒囔得河山越来越小了。
她估摸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她这辈子是见不到了。且蜗在临安,得过且过吧。反正赵官家不也是一直这样过……当然,这些话就是借她是个胆子,她也不敢同陈步元讲。
她只敢跟在他身前身后,同长辈诸亲见过,虽然身份尴尬,不过她做媒婆的嘴,很快就能避重就轻地化解过去。再加之陈夫人娘家众亲,皆是讲情讲义之辈,都甚好说话。一个远方的五叔,家宅最大,便留了他二人暂住,吃用都拿最好的给他们,热情得只怕不够。
辛大露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大好人,一下子全涌出来,她竟反倒有些不安,不过住了几日,就慢慢习惯了。
若这青山矾是她的老家,她也不会离开。
本来,来这里的头一天,众人就带着他们一道去拜祭了陈母的亡坟。
陈夫人被葬在镇北,背靠青山,风水极好。石材墓穴在镇上都算是上等,碑文也是按照规矩来的,没有一丝差错。而且,她的坟头也有人在料理,打扫得不见寸草,光洁干净。
她记得,那天风和日丽,陈步元一步步走进他娘的坟前,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就那么“扑通”生生跪了下去,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头响头,匍匐得几乎贴地上,长唤了一声:“娘——”他的声音低沉,那么遥远,又那么细小,她听在耳中,却觉得惊心动魄。恍然之中,那一声“娘”好像被不断拖长,拖长……每拖长一厘,辛大露的心便也跟着往下哀了一分,一直哀下去,一直哀下去,竟是不可自抑……
可是,来这数十天后,陈步元却突然同她开口,叫她同自己再去坟头祭拜一趟。
他静静地站在亡母坟前,默不作声。辛大露在后头仰望着他魁梧的身躯,忍不住想走上前安慰几句,可还未走进,就听见一声仰天长啸,犹如震骇霹雳,却是无尽的绵长。
原来,那一天她没有感觉错。
他切切思母之心,终究还是拳拳表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