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直到睡觉之前,丛诗薇嘴角始终反常地挂着一抹浅笑。熄灯入眠,才终于控制不住,眼泪放闸,心肝肠胃肺,哪哪都疼。
知道自己面色差劲,第二天特意起大早,抹了一层厚腻子粉掩盖下了。
告别老乡,重返镇上。她问向来,什么是真英雄。
他答非所问。
“我家在四川一个很偏僻的农村,母亲早亡,父亲暴脾气,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爸爸没有多少文化,又好面子,指望我们成才却又说不出成什么才。大哥初中没上完留在家务农,二哥好歹读完初中去大城市打工,我,我上了高中,本来要考大学的······”他低垂头,没往下说。
“你们父亲眼光未免浅短了些,你适合读书。”
“不,也不全是父亲的错。他用有限的能力爱着我们,只要我们书读的好,一定会供完。我两个哥哥爱逃学,成绩太差,自己读不下去;我成绩最好,在班上没出过前三名,我爱读书。后来解放军来学校招兵,让所有男学生都去凑个脸。”
“你被选中了?”
“没有,我看上去可笨可笨了,他们说就算挑走天上的乌鸦也不可能挑走我。我还不想去呢,那时我一心一意只想考大学,至于上大学以后我又没有任何主意了。”
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说:“人纵然可以上天,双脚始终要踩在地上。巍峨如山才有实在感。”
丛诗薇游丝一笑,欣然认同,夸赞他优点突出明确,选他的人眼光独到。
向来不好意思,却没有傻笑,神色肃穆,一字一词既轻且重。
“家乡虽小,但天地广阔。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我没有玩伴,放牛看山,下河观影。火烧的云,金黄的稻子······自然的绚烂色彩以及神鬼莫测无形之中塑造着我的心性。它们使我免去了一切人情世故,不囿于鸡毛蒜皮的争吵。那些计较在我看来挺没意思,真的。只管自家柴米油盐,谁去论究‘英雄’。在我们那里,哪怕吹牛也不吹这两个字,大家只炫耀盖了楼房,买了车,赚了钱。我自己也没有想过。它太遥远。我只知道凡事切实去做,多为别人考虑,为自己谋些蝇头小利特没意思。真正的英雄首要有直面一切的勇气,所作所为有一定高度,多少对社会对国家对他人有些益处,不小肚鸡肠,不耽于一己得失。”
向来秉呈赤子之心,单说内容如作一篇文章,思想觉悟性够了现实性不够,就像小学生加入少先队宣誓那样,声情并茂却未理解誓词,说给谁听呢?不过奇怪的是她相信他现在说的每一个词都充满情感和热度。
丛诗薇看着眼前普普通通又少年气十足的男孩,觉得他周身笼着一层金光。多少人为名利yù_wàng而生又为名利yù_wàng而死,七老八十了也不见得有这种心境,活不明白。
回到镇医院,丛诗薇要再去看看白沈川。可惜人已经入殓,他们说不宜开棺。吃过午饭下午就迎人回去,至于死因仍会彻查到底。
丛诗薇没有异议。她猜测他的死跟那位女孩有关。他这样的聪明人缘何人在县里又忽然返回?很可能是那叫方芳的亦因某种波折重回村子里了,其中牵连情由委实难定。
这些话以及那封信,她对谁都不会提及。
法医小吴出于女人的敏感,问她有什么发现。她反问:“小川体内有烈性毒/药,对不对?”小吴不置可否。
“你不该瞒我。”
“这是规定。缉毒警以身犯险,沾染上那种东西本是常事,队上的人缄口默认,对外不能说,他们是人民英雄,将来强制戒了就成。”
丛诗薇有些气愤,想数落几句不近人情,缺乏人文关怀云云,但全部咽了回去。毕竟这种情况是他们选择初始就预料到的,不是被强迫,两厢情愿的事怨不得谁。
一想到那些舍身取义的壮举,他们之间也立刻小事化了。不论小川的死跟他那位地下情人有无直接关联,他都是为了缉毒事业为了人民安康幸福而捐躯殉职,值得同行敬佩父母骄傲百姓爱戴,更当得起她一个普通女孩的尊崇。
即便如此,她的情感是失望了。
由专车护送遗体回京,晚上八/九点的样子出了县城,转入一条狭窄公路,走完就上高速,向来并云南公安就此别过,分道扬镳。那公路两边全是树木灌丛,见不到人与灯光,加上冬天瞎子黑似的,把车灯调至最亮仍显晦暗。又没任何活物的声音,只有他们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死寂至极。
每个人都很困顿,又不能完全睡着,半梦半醒。猛地一个急刹车,司机大骂一句,随着众人身体颠荡,顷刻间睡意全无。
周队长和司机下车查看,咒骂脏话,后来声音缓和下来。丛诗薇坚持要蹲在后车厢陪伴白沈川的棺木,原本也打着瞌睡,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醒。
她走下车,看见众人全在车下,马上知道车子出了问题。果不其然。
司机气火未消,咒人说:“哪个死王八羔子不做好事,在路中央撂了一大块尖石头,爆了胎。”随即给镇医院打去电话,他们说换车过来或者叫补胎师傅,问车子的具体情况。敲定方案后,大家停在原地等。得亏寒冬深夜,来往并无车辆,也就没有堵车之忧。只是苦了众人,前后村店不挨,个个身披羽绒服御寒,又不能长久待在空气流动性不好的车内,否则容易窒息,只好在下面晃悠。强忍困乏与寒冷,聊上两句或者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