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家宅子出来的时候,已快入正午,日头高挂,街旁的房檐上都泛着金光。
凝露一路拉着她快步疾走,像是怕身后有追兵似的。走上淮澜河桥上的时候,阿暮回头瞧着那边的东市,心思恍惚起来,突然想起苏壑曾说起过的古塔传说,下意识地往河岸上游瞥了一眼,却猛地瞧见那方古塔竟在正午时分烈日炎炎之下,满室灯火,阿暮没瞧错,塔外的琉璃灯台上正燃着烛光,心里升腾起一阵酸涩,一个念头正在心底猛烈地生根发芽,像是一下崩开了心墙,震得她浑身发颤。
“你在想什么呢!快走啊!”凝露许是瞧她晃神,握着她的手腕拼命往前疾步快走,“这北珞城里四处都是王耽的耳目,你难道指望崔盈卿带的那点人马去推翻王耽吗?”
凝露着急,阿暮还想着方才古塔上的灯火,虽然心底满是困惑,也只得先忍下来,由着凝露左转右拐,从小道绕了大半个城回到薛家。
“九殿下遣崔盈卿来只是为拖住崔彩莹掌控苏家,但也仅仅能延长几日罢了,并不能真正阻挡王耽进驻北珞,”凝露将她带进主院,薛家此时已经人去楼空,院子里梧桐树落了满地的叶子,也没人来扫,“王耽知道了你的身份,万万不会放你走,你得想法子脱身!”
“我手无寸铁怎么脱身?”阿暮淡声问道,低头扫了一眼隆起的腹部,长叹了一口气,“王耽要的是我,以我为饵,或能为这孩子寻得一条生路。”话说罢,她突然想起那日的崔彩莹来,芳瑛或已倒戈王耽,她虽不知崔彩莹的底细,但也明白崔彩莹再有如何能耐,也只是一五品小官之女,无兵无权,只够在王耽眼皮子底下耍些小聪明罢了,她是万万不能将所有都压在崔彩莹那句“保住苏壑子嗣”的不轻不痒的话,为今之计,她只得从头琢磨。
阿暮思绪繁乱,走进院子里时瞧见薛庄房里出来一人,手里拿着蓝皮厚本,正匆匆往外边赶。
“少夫人回来了。”那小厮瞧见了阿暮,微微躬身问候。
“这不是账本么?”阿暮皱眉,“这又是哪家找上门来了?”
“回少夫人话,这是家主命小人拿去的。”那小厮回道。
家主?阿暮一惊,难道薛庄已经醒过来了么?她记得被崔彩莹带走时,薛庄尚还卧床昏迷,那时就有大夫断言薛庄心脉俱损,随时可能魂命归西,如今薛庄再醒来,倒不知是福还是祸。思及此,阿暮快步推门进了屋子。
薛庄此时正临窗而坐,长发披散,已是初夏时节,薛庄却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他右手执笔,沾了墨的纸张随地铺散,阿暮走近细瞧,却看不懂薛庄写的是什么,那些墨迹根本不成文,像是孩童初学执笔时所写。
“这些是...”阿暮还未问出声,却突然瞧见薛庄垂头咳嗽两声,匆忙拿起一旁的锦帕捂住嘴,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呕出一大口鲜血,虽然是拿锦帕拼命压着,那猩红也不住往外边溢出来。
“薛庄!”阿暮大叫一声,上前将薛庄扶回斜榻上。
“身子如何,大夫来瞧过么?”阿暮皱着眉头问。
“瞧过几次,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拿的药也是一样的,没什么用处,索性就不请了。”薛庄轻声说道。
阿暮一听就急了,薛庄这面色跟庙里拿白纸剪得纸片人没什么两样,即便她不是大夫也瞧得出薛庄这身子岂止是不好,简直是不好极了!
“我遣人去...”阿暮突然顿住,想起薛家已经没几个能使唤的下人了,“我去请大夫。”
“不必了,”薛庄立即伸手拦住她,“我早知自己已病入膏肓,用药不用药没什么作用了。”
“可是...”阿暮一时语塞,她一时间不知拿什么借口来宽慰薛庄要他硬撑着活下去,拿薛家么?薛家已是家财散尽,更何况王耽毫无松口的迹象,即便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无法令薛家从虎口逃生,或是...拿她和她的孩子?她对薛庄及薛家来说,是一桩极大的麻烦,薛庄与她无亲无故,能给她一方庇护已是莫大的仁慈,如今她如何能拿自己和腹中孩子逼他撑下去?
阿暮心下有些怅然,想起薛庄那晚着了一身喜服却在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狼狈模样,心里的石头更重了些。薛老夫人曾直言薛庄撑起薛家不过是为了百年之后为其送终,如今薛老夫人走了,薛庄当是念极了他那位过世的夫人,说到底,还是为她所拖累。
阿暮长叹了一口气,只觉着欠着薛庄的债,如何也还不清楚。
“怎的做出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薛庄突然笑道,“我曾说过这世间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如今就只剩下你这一件麻烦了,你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暮瞧着薛庄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轻松多少,反而越发觉着前路坎坷。似薛家这样的百年家业,王耽稍稍用些手段便能轻松覆灭,她那无名无权的秦家便更无从脱身。思及此,阿暮下意识地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孩子似乎知晓她的忧虑似的,轻轻地踢了一下她的肚子。
“我会撑下去的,”薛庄道,眼睛一直盯着她高隆的腹部,“撑到孩子出世。”
“他是苏家的孩子,苏家本就是王耽局下的一枚棋子,一举一动全由王耽操纵,如今王耽要换苏家当家人,苏壑、苏筠甚至是苏家从前的当家苏青见皆为王耽所害,王耽知晓这孩子的存在,必会除之以绝后患。”
“我是秦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