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终了席,一行人趁着月色出了宫。沐嫣走到沈昀身边,和他并肩而行,见四周没人,柔声安慰道:“怀照,我永远都在的。”
她虽在心头念了这名字许多回,但宣之于口,还是头一次,脸上顿然染了两朵大红花,转过了头,不敢直视他。
沈昀笑了笑,看来心情实在不大好,低声叫了句阿嫣。
苏斐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脸上挂着从容适度的笑:“怀照,我知道你不愿提及当年往事,所以在席上称你为沈掌门,不见怪罢?”
沈昀拱手微笑:“在下很承苏侯爷的情。”
见沐嫣发怔,知她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简要说了个大概。他性情沉默温雅,远不及苏小侯爷有张有弛,引人入胜的好口齿,却听得沐嫣说不出的心酸。
原来他果然是林阁老之子。
当年林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如今混迹江湖的少年人。论起来,他和苏斐还算旧相识,五六岁的时候,两人一起掏过鸟窝,也打过几次架,抢过两回小人书,颇玩得来,后来却没了下文。
苏斐道:“那时我还曾向父亲追问,林家孩子怎地不来和我玩了。我爹只是叹息,说多灵透美貌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林府的小公子,死在他的七岁。
沐嫣根据沈昀的描述,大约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说起来,不过是多年痴缠愁怨,几番爱恨情仇。
二十多年前,林阁老被先帝派为钦差,一路南下,在苏州城外遇到个苗女。
彼时正值黄昏,钦差大人找了个茶铺坐下喝茶,暮风徐送,茶叶清香,他正品评着,有个背着采药小背篓的少女恰好也来歇足,脆生生道一句:“店家,我要一杯茶。”
一回眸之际,月眉星眸,艳绝人寰。少年钦差眼底顿花,还以为遇见了传说中的花妖精魅。
少女装束得奇特,一双晶莹的赤足,皓腕上金镯叮叮当当,双肩洁白似雪,一双眸子像隔着隐约的云影天光,遥远地望了过来,带着浑然天成的无邪。
古书里写绝色美人,常说其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此刻对了这十六七岁的苗女,国与城的反应不知道,但见惯了京城世家女的少年钦差却被倾得从未有过的慌乱。
那少女喝了茶便走,钦差大人满心想要追上去,又自觉这举动太过孟浪,想了想,唤了茶博士来问话。
茶博士道:“这位姑娘住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小园里,每个黄昏都要来喝茶的,我们一开始见了她,都以为是神仙,心想凡人哪能有如此美法?后来见她说话举动都和我们一样,才知道她是人,小的可不知道她的名字。”
少年钦差在苏州一住半月,每日都去茶铺喝茶。
钦差如此眷顾,这家“李记茶铺”陡然间声威大震,至今已开了十几家分铺,承包了整个苏州的茶业。
半月后完成了皇帝的指派,他快马回京城,讨得先帝的恩旨,娶了苗女为妻。一年后,苗女有孕,诞下麟儿,取名为昀。
当年的林阁老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探花及第,被先帝钦点为天子门生,在朝堂上风头极劲。
小公子四岁的那年,有一日林阁老下了朝,骑马还府,仁王爷的独生爱女永安郡主不经意瞥见了,一病不起,唤了名医来看诊,皆摇头:“郡主犯的是相思心病,若不能嫁给意中人,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仁王膝下仅此一女,素来爱若掌上之珠,御书房里长跪不起,愿以一生战功换皇上赐婚。
先帝念他一生沙场征伐,积下赫赫战功,推却不得,降了旨意。永安出身尊贵,故入门后为林氏正妻,那苗女本就来历不明,竟降为妾室。
林阁老不敢违逆皇上圣旨,私下向苗女起誓道:“我虽娶她,心终究是你的,你放心,我志如山海不移。”
苗女不恼,亦不笑,只平平淡淡地道:“老爷言重了。”
不久永安郡主有孕,十月期满,生下一女。
苗女的性子素来冷冷的不喜言笑,从此更难得见一回笑容,常常独自坐在廊下,扶栏看花,一看就是一整个黄昏。
即便如此,因林阁老常宿在苗女房里,永安郡主仍容不下她,且孩提时代的沈昀学全了母亲的寂寥和骄傲,又那般聪明,叫永安郡主的眼里进了沙,到了不除不快的地步。
遂买通丫鬟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慢毒,初时不觉异状,一年后她已容颜憔损,嗓子嘶哑,青丝之间染上了几丝霜雪。
忙于朝务如林阁老,也终于察觉了不对,正要查,永安郡主却先病倒了,口中不住吐鲜血,太医瞧了,说是中了苗疆的蛊毒,用了好几帖药,才救回了郡主的性命。
合府只有小公子之母来自苗疆,这事昭然若揭。
林阁老心里有数,这事多半不是苗女所为,只轻轻呵斥她两句,指望就此过了。
然而永安郡主凄凄切切地给父亲写了封信,备述苦楚,说女儿险些没将性命送在那毒妇手里。仁王大怒,亲自骑了马闯来林府,见了永安靠在枕头上,眼泪长流,老王爷火冒三丈,拎着马鞭要讨一个说法。
七岁的小公子立在房前,对了仁王侃侃而言,即便是我母亲有心下毒,也绝不会用这么常见的苗疆蛊毒,留下明显破绽。
仁王将他推个趔趄,在后堂寻到苗女,刷的一马鞭打了下去,小公子护母心切,扑上去,小小的手臂搂住了她,叫道:“别打我娘!”
仁王红了眼,抽出腰刀,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