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一顿饭工夫,孙绰终于检查完毕,面上并未露出任何异色。他合上花名册,对杨忠笑道:“杨大人办差能力越来越强了,往年送来的货色,往往途中都要损失一两成,今年却只病死了一人,而且中间经历了土匪堵截以及许多波折,损失如此之轻,实令人刮目相看。”
杨忠笑道:“孙先生过奖,此番成功,其实多亏了杨某身边这位方副使,他将队伍安营扎寨的位置、引入清澈水源,以及一干人等的饮食作息都安排得非常妥当,以至于此次南行,虽然非常辛苦,队伍中却极少有人生病,是以躲过了许多非常之劫难,平安抵达。”
丁晓武作为现代人,在卫生知识与阻止传染病爆发的见解上自然独到,强过古人百倍,因此大大减缓了长途行军所带来的人员损耗。
杨忠说完,忽然想到还未介绍,便连忙拉起丁晓武的手,向孙绰亮明了他的身份来历。
“久仰,幸会。”孙绰谦仰地拱手行礼。
丁晓武也连忙还礼,心中却对这些客套感到越发烦闷。
接下来,丁晓武终于感受到古代蜗牛式的办事速度。这位孙绰主薄在看完花名册后,便将公文随手放到了一边,起身如厕。回来后,他不再注重公事,而是当着两人的面,天南地北地胡侃神聊起来,满口的诘屈聱牙咬文嚼字,从天地玄黄聊到人之初性本善,再说起阴阳八卦道德文章。孙绰先生果然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决堤之水般滔滔不绝。杨忠不是文人,不懂什么玄学策论,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所以还能插上一两句话。但丁晓武却是真正的两眼一抹黑,对方饶有兴味地看过来,只能报以两记无奈的微笑,心想这位爷似乎被压抑得太久,似乎很久都没跟人闲话聊天了,以至于憋成这样。的确,跟着一个整日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主子,守着一个空空的府衙,对着一班老得掉光了牙话都讲不清楚的仆役,是够愁闷的。
百无聊赖地撑到日头西斜,孙绰终于闭上了悬河之口,停止絮叨端茶送客。丁晓武见刚才他还满脸热情,到了管饭的时刻却又开始冷下脸来,心中更是觉得鄙薄。当下他算了算时间,一共来了三个半时辰,除了八分之一时间谈公事,其他工夫都让位于闲聊扯皮。但杨忠却见怪不怪,这个时代,读书人都以清谈风月为荣,把这当做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并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二人告辞回到下榻的馆驿。部下们聚拢过来禀告说,二位长官不在时,晋朝接待的礼宾官方才例行公事地清点了一下队伍人数。这是一个经常的流程,所以二人也并不以为意。当下和大伙一块用起了晚饭,席间,玉容殷勤地端茶送饭,对丁晓武照顾得十分周到得体。后者感到有些过意不去,连声道谢,并请玉容姐一道入席。
“少爷吃好,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你不必老是记挂。等你用完饭后我再上桌,只是当初丁家和方家定下的规矩,奴婢不敢破例。”玉容恭恭敬敬,笑眯眯地说道。
丁晓武不以为然地摆手道:“玉容姐,以后休要奴婢奴婢的称呼,咱们既然是一家人,能够活着团聚已经是不错了,往后还讲究这些虚假的客套作甚?”
“话不能这么说。原先奴婢听方老爷讲过,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是为礼法。奴婢不能没大没小,坏了规矩。”
玉容一边说着,一边把热腾腾的鸡汤端上了长桌。她把两只烫得有些肿痛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刚回身没走几步,冷不防和走过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啊!”玉容惊呼一声,还未抬起头来,却听对方忽然唧唧咕咕快速讲了一句短语。
众人一怔,谁也没听懂这句话,但玉容却是眉头稍稍一蹙,下意识地也讲了一句短语。
这下,周围吃饭的众人更加愣怔。玉容抬头看去,见跟自己撞上的人却是丁晓武麾下的鲜卑族神箭手——库力克。
“你讲鲜卑语句口音有些怪啊,你不是我们段式族人,也不是慕容氏族。”库力克面露疑惑之色,紧盯着她说道。
玉容脸色有些泛白,呆了半晌才说道:“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来自北方大漠、负责在丁家和方家管理牲畜的鲜卑族老伯,我的鲜卑话都是跟他学的。”
“哦,明白了,那个鲜卑族老汉定是拓跋族人无疑。当初他们最早离开鲜卑人的圣山发祥地,去了西部草原,是以口音变化较大。”库力克若有所悟地说道。
“是啊是啊。”玉容点点头,接着又转向丁晓武道:“少爷,奴婢在广陵之时,就听闻过这建康城的夜市,真个是美轮美奂,绚烂多彩。少爷应该带上阿瑶姑娘去好好逛逛,一者可以陶冶身心,二者也不枉此番南行。”
说完,她向旁边的石梦瑶意味深长地看了过去,见对方正高兴得眉飞色舞,蓝色如海水般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丁晓武也觉得石梦瑶无私地帮了自己许多忙,先前自己曾数次冷落于她,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句怨言。他心内颇感过意不去,现在是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补偿一下她了,因此对逛街之事欣然同意。
石梦瑶虽然被标记乐奴的花名册除了名,但她那异族人的相貌却总让人觉得太过招摇碍眼。于是取来一罐墨汁草汁,搅拌均匀后轻轻涂抹在脸上。然后,美女再次成为丑八怪,再也无人能够认出。安排妥当这一切后,丁晓武这才拉着石梦瑶走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