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轻轻落地,脚下没有激起一丝灰尘。
他现在已经站在那青石台阶的底端,也就是先前那怪物盘踞的所在。
地面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没有任何兵器,法器,纯以肉身抓出的痕迹。
除此之外,意外地干净。
“嗯?”单乌的视线落在了一片看起来被破坏得更为严重的地砖上,“那上面是不是字?”
“梵文?”黎凰依稀看出了一点轮廓。
“不止一处有字。”单乌已经发现了异样,“只是这些字都在刻下之后,不少又被人在上面破坏了一层,所以看起来有些面目全非。”
“这些字与那怪物有关?”黎凰猜测。
“他们之前也都是正常人。”单乌唏嘘地感叹了一声,而如意金显然也感受到了单乌的情绪,默默地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搭在了单乌的手背上,似乎也表现出了一副为了自己方才的嫌弃憎恶而饱含歉意的模样。
“得把这些字保留下来。”单乌的视线扫过,又发现了几处,甚至还看出了一些内容来。
“怎么?你莫非还想靠这些字迹来寻找那些人的亲朋好友?”黎凰反问,“紫霞山这么多年从未露出过马脚,足以说明这同舟道人行事滴水不漏,有什么痕迹,只怕都被他抹去了,你打算怎么找?或者你还希望将这些字迹交给中桓山?要知道,这些凡人性命,中桓山除了装腔作势骂上两句,其实也不会太过在乎的。”
“我知道这些对神仙没用,但是这些,对凡人有用。”单乌回答道,他本想直接挖下那些砖块,却发现材质已脆,难以下手,于是翻找出一块块的绢布,覆盖在那些疑似残留有字迹的石砖上,小心翼翼地拓了起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家都这样认为,所以对那些凡人来说,神仙打来打去,和那些国君打来打去,都没什么不同,只期望你们这些神仙赶快打完,大家好继续太太平平过日子,却从不知道……神仙会做些什么。”
“可是就算知道了,拼死一战,也不会是对手。”黎凰反驳,“皇帝不够好,百姓们揭竿而起还能自立为王,可神仙不开心的话……凡人能做什么?那些上师所会的,可不仅仅只是蛊惑人心的术法。”
“那样就闹大了。”单乌收起了手下的一块绢布,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那些上师们害怕的那一位定下规矩人还没有死的话……也许会睁开眼看一看这片土地。”
单乌的话让黎凰一时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方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开始以为你的目标真是天下龙脉,后来发现你似乎想要将天底下那些修真宗门都一起拖下水……而现在,我觉得你似乎是在到处借刀,想要除掉一个人。”
“没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单乌轻笑着否认了一句。
……
“余本青州一书生,忽一日得遇高士,相谈甚欢,言及长生不老之事,余本以山野怪谈应之……未料醒时竟已隔世,非人非鬼……生耶?死耶?”
“……此命无可惜之处,唯恨不能斩妖邪,行天道……冲霄剑云鹤子,自此绝笔。”
“吾惧死而欲长生,未曾想生之怖竟至于斯……恨之不及,悔之也晚……”
“这个怪物,自己是连体怪胎就想让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畸形……”
“杀……杀杀杀杀杀……”
“生?死?”
……
断断续续的片段,勾连起了一个个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单乌仿佛能看到那些人在毫无防备甚至满怀希望中沉睡,却在苏醒之时发现这世界突然之间就成为了完全不同的模样,有人疯癫,有人满腔的恨意,有人几次三番寻死却被同舟满怀恶意地救回性命,进而这些人一点点地变得麻木,变得头脑空空,变得眼中只知同舟一人……
这种一点点被改变的过程显然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而那些对于同舟的恨意也会在压抑中渐渐转移,当那些紫霞山中的小道士站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对方的鲜血便会成为他们的狂欢。
有的人会在那些小道士临死之前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点曾经生而为人的触动,有的人却仿佛终于找到了以此等模样存在于世的价值——那些不管是畸形的还是正常的人,那些不管是憎恶还是恐惧的眼光,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碾碎,被摧毁,或者成为自己身上让自己更加强大的一部分。
——那个怪物毁了我们的一切。
——但是他又重塑了我们的一切。
——是他将我们变得不人不鬼,甚至再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站立在阳光下。
——没有他,我们永远都是蝼蚁一般的碌碌凡人,朝生暮死。
——我们希望的永生不是这样的。
——只要能够强大与永生,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
……
不是每个人在一开始就能够通过嗓子里的咕噜声互相交流,于是这种种争论同样留下了痕迹,其中一些互相矛盾针锋相对的话语甚至出自于一人之手。
“我不认为紫霞山没有什么类似恶灵傀儡的法术。”黎凰回答着单乌的问题,“同舟这妖道就是故意的……或者说,乐在其中。”
“这个人现在在铜山关。”单乌眉头微皱,他以前的确没有想到有所谓的神仙上师能够如此丧心病狂,“看来我得尽快回去。”
单乌的脚下没停,在收集完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