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香川淡淡地还瞥了冷小怜一眼,就摆正了视线。
冷小怜将花箭递给自己的好姐妹柳黛儿,黛儿投中四号牌。
花箭传递下去,李师师投中第二,梅晗投中第十二,杜思思投中第九……
花魁比试,一局定胜负。头牌娘子们依序登台,无论歌舞、琴艺、诗茶道、书画,凡能悦人耳目,动人声色即可。
冷小怜的琴声是京城一绝,即便王公贵族等闲想要听她抚琴一曲,也不是光出银两就能够有这份福气。
冷小怜抚琴从来都很挑人,她若瞧不上眼,即使出金百两亦不可闻。“花间迷蝶”不是一个听琴的所在,可如果去了“花间迷蝶”不能听冷小怜一曲,上这趟青楼又有什么趣味?
这一次沾光花魁大赛,竟令凡俗都有了一饱耳福的机会。
台上的琴音声声幽咽,如泣如诉,忽又缠绵,仿佛在倾诉一份遥不可及的思念。楼上楼下黑压压的人头,可除了叮咚的琴音,连半声咳嗽都不闻,人们如痴如醉,跟随着音律而迷失,忽而柔情蜜意,忽而心潮彭拜,琴音款款倾诉,他们的心湖也微微起伏荡漾。
冷小怜双手离弦,楼上楼下的听众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甚至不晓得一曲已经终了。直到二楼倚栏而立的一位高贵的紫袍公子带头鼓掌,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响起,人们才恍然大悟一般,跟着,掌声雷动。
在浪潮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中,这位紫袍玉带的高贵公子,微微一扭头,赫然发现他身边的青衣小厮怔怔地发呆,双目中蕴满泪水。
他微微吃了一惊,借着周围声音的掩盖,俯下头,靠近青衣小厮喊了一声:“八妹妹?”
那“小厮”兀自呆呆望着台上,冷小怜正在致谢下台,“十三哥,你说,她在思念谁?”
“什么?”紫袍公子问。
“这琴音……她的心中也藏着一份得不到的挚爱吗?”
紫袍公子暗暗心疑,不由脱口问道:“八妹妹,你……可是想到了顺之?”说着眼光往自己左边的男人一瞟。
那小厮脸上一红,回过神来道:“嗯?”忽而低下头去,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原来这紫袍公子正是微服上街游玩的璞安王赵忠实,而他带在身边的青衣小厮便是八公主赵幼悟。
会试之后,赵忠实立即进宫面圣,向皇帝皇后请安,顺带嘴回报自己考科举的“趣事”。仁宗皇帝嘴头上叱责他胡闹,再未多说什么。皇后曹氏倒是饶有兴趣,询问了他一通考得如何,是否能榜上有名之类。
向帝后告辞出来,忽然想起八公主那天乔装驾临应天书院一事,于是又顺道去了一趟庆熙殿。赵忠实本想板起脸教训一下这位八皇妹,让她认识自己冒险出宫的错误,当然被公主几句话敷衍了事,然后公主话锋一转也问起他会试如何。
赵忠实简略说了,后来闲聊中提到他接下来的几天约了八杰游玩,小太监桂喜在旁边多嘴,提到京城中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并说王爷这回定要和书院的兄弟们去瞧个热闹。岂料公主听得民间竟有这等盛会,顿时兴趣勃发,缠着璞安王带她出宫,她也要去一睹这场大赛。
赵忠实断然拒绝,她堂堂一个公主动不动就想出宫,还要履足勾栏瓦肆、烟花巷,这真是岂有此理。
公主闲闲地说:“十三哥不带我出宫去,你要私逛花魁大赛的事,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报与父皇、母后。”
有了璞安王包庇,赵幼悟这次出宫更加顺利,她换了一身小黄门的衣裳,大摇大摆地跟着十三哥,直接走出朝阳门。
赵忠实本与八杰中的崔元和、柳玉杰、章顺之、钟溢约好了,一起同逛花魁大赛。这下他身边多带一个赵幼悟,真感到有些棘手。
那柳玉杰、章顺之、钟溢倒是都认识她,瞧她今天换了一身小厮打扮,可还是那位风姿卓越的赵姑娘。
章顺之乍见幼悟,又激动又欢喜,又有些窘迫。他想不到十三哥居然会把这位八妹妹带来,且赵姑娘还要和他们同上怜香阁看花魁大赛。
几人略作寒暄之后,便朝着怜香阁走去,并肩而行。章顺之一路都非常忐忑,他和赵幼悟中间隔着十三哥,他频频递目过去,只见赵幼悟脸上始终淡淡的,神态不见什么喜怒,但也一次都没向他回过头。于是反复地想她是不是出来见我的呢,为什么跟我打过了招呼,她就不再跟我说一句话,是因为人多避嫌,还是生气我竟然和兄弟们上青楼?
“城北顺发商行洪大老爷描红十两。”
“城西顾大先生描红十两。”
“淮秀布庄陈大官人加描一笔,三十两。”
“开封府尹二公子,吴志嘉衙内,描红五十两。”
“城门提督内侄……”
描红的声浪此起彼伏,楼上楼下各家各户的小厮帮闲捧着“仪封”来回奔跑于台前和客席之间,中央高台的旁边,两三个清客正不断用红笔往“冷小怜”的花牌上勾描,并高声唱仪。
冷小怜坐回勾栏,轻摇团扇,微微而笑。
忽然,二楼一个高昂尖细的声音大喊:“开封赵八公子,陶醉琴音,愿与小怜姑娘引为知己。描红一笔,黄金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