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院,将人都打发走,花子尧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平淡无波的面容终于变了脸色。
自袖中摸出一叠薄薄的纸页,那是几份地契与房契,是他的老父花庆年留给他的。
靳纬是花庆年的左膀右臂,不必说地位低下的庶子花子尧,便连他的两位哥哥,名正言顺的花家主母的亲生儿子,见了靳纬也得恭敬称一句“靳叔”。
靳纬道,老爷事发之前便隐有所感,将他打发了远远离开,又道若是将来花家落不了个好下场,务必要来京师寻到三少爷花子尧,让他想方设法离开太师府,有了这点田产房屋,总能保证下辈子衣食无忧......
他又道,老爷一直对三少爷心怀歉疚,当初是鬼迷了心窍,竟会将亲生儿子推进狼窝,如今恐怕是报应来了......
靳纬还道,他进京之后入不得太师府门,只得日夜蹲守,暗中跟着夏亥,期望能见花子尧一面,若非昨日凑巧见到掀了纱帘的他,恐怕至今还不得其门而入,只是没想到三少爷居然已经逃离了太师府......
靳纬接着急道,三少爷既然已经逃开太师府,该是知道了夏家所为吧?兀那夏老贼,若非他将老爷踢了出来做那替罪羔羊,花家如何会覆亡?只恨我晓得得太迟了......
靳纬最后道,既然花家仅剩了三少爷一个人,我靳纬便奉三少爷为主,以后但有吩咐,自当遵从......
屋内的红烛终于燃尽,微光跳跃几下已是骤然熄灭,房内陷入昏暗之中。
却有那大好月华,透过支棱窗格照进来,温柔地触摸着熟睡人的脸颊。
花子尧双眼紧闭,睡梦中犹然微蹙眉心,眼角带着阑干的泪痕。
似乎恍然回到了小时候,美丽的母亲永远愁眉不展,待她回过头来却定会用严厉的口吻训斥小小的子尧,责令他用功读书,好好练琴,她要他为她争一口气。
小子尧明白,母亲想进父亲的家门,可却总也无法顺遂心愿,所以她将所有的期冀都放在子尧小小的身体上。
小子尧很听母亲的话,他很卖力地念书诵文,他的功课很好,琴也练得不错,只可惜,这些似乎并不能帮母亲将父亲的目光留住。
所以母亲她,失望了。
她不再理会小子尧,镇日里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动人,然后便一个人坐着发呆。
小子尧很努力地追逐母亲的目光,只可惜,他怎么也得不到。
十四岁的时候,病骨支离的母亲逝去,花子尧站在床边,为死不瞑目的母亲阖上双目,他在心底里默默地说:娘,我只想你能抱抱我,只可惜,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抱过我......
少年的子尧脸上有泪流下来,他弯下腰,给了母亲一个拥抱,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那一年的花子尧,失去了从未曾得到过的母爱。
母亲逝去半个月后,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自小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少年的子尧对于父亲的存在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念。也因此,当父亲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半晌,继而提出要将他带回花府的时候,子尧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花家本宅,少年的子尧受到了来自花家主母,两个血亲哥哥,乃至府中管事下人们的恶意对待。只是子尧向来是优秀而自傲的,哪怕是在自卑遮掩下的骄傲。他相貌俊秀,他文采斐然,他精通音律,而他的两个哥哥,在他眼里只是两只草包,他相信父亲总有一天会看到他好。所以他努力强撑,哪怕他心中发苦,但他一直这样坚信着。
然后有一天,那个对他存了龌龊念头的二等管事趁夜摸到了他的房里,子尧用剪刀在他身上戳了一个窟窿,然后那人逃走了。
半个月后,这个二等管事因为与花府主人新纳的小妾私通被人发现而被主子活活打死,花子尧站在父亲身边,正眼也不瞧那坏事的管事一眼。
可那一天,父亲却是第一次正眼瞧了他,哪怕那是一种类似审视一般的目光。
子尧心中发颤,他大约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对于自己在花府中的遭遇,比如那个二等管事与人通-奸的真相,以及,自己从中暗做的手脚。
他心中有了对父亲的怨恨,可是很快,那点怨恨又化作了期待。因为父亲开始带着他出入各种商业场合,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少年的子尧几乎开始飘飘然了,他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父亲的肯定,原来,他也有了父爱。
只可惜,这种认知,在他入府不过一年的时候,便如同虚无的泡沫,一夕烂漫,一朝梦醒。
父亲说,你带了重礼,只身上京吧。
花子尧只感觉头痛欲裂,往昔刻意忽略的片段在这一霎那骤然苏醒。比如父亲曾殷勤相陪过的京师夏府大管家,比如那姓夏的大管家在瞧到花子尧时瞬间发亮的眼,再比如,夏管家曾经很隐晦地提及,夏太师的嫡长孙夏亥,对于龙阳之好,尤爱。
但是最终,少年的子尧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打点行装,将自己收拾齐整,汇入那如山一般的重礼之中,被一辆马车送入了京师夏太师府的大门。
子尧犹然记得,漫长旅途中,他掀开马车车帘,遥望远处袅袅的炊烟。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有游子归家,有少男少女隔河深情对唱,有荷锄人沿着隆起的田埂漫步回家,有幼小的孩童嬉笑打闹。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个烂漫年华的少年,他亦然偷偷憧憬过美丽少女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