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的三月十五,不只是望日大朝,还是权策的二十岁生辰。
散朝之后,当了一整个上午泥胎木塑的权策,被淹没在朝官祝贺之中,他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一一拱手谢过。
“我说今日散朝了还如此热闹,原来是权郎君寿诞”河内王武懿宗阴着丑陋的脸庞上前来,“却是大喜,本王道贺了,祝权郎君心想事成,年年岁岁都如今日幸运”
武懿宗身形矮小,凑入人群,极为扎眼,朝官们主动自他身旁散开,避免与他形成对比。
落在武懿宗眼里,却像是众人避他如蛇蝎一般,脸色更加难看,凌厉的视线四下里扫射,可惜,此地之人,要么本身硬扎,要么大有根脚,并不吃他的威吓。
两下里僵持,一时间气氛尴尬。
权策适时开口缓颊,言笑晏晏,“多谢殿下吉言,权策晚辈,不敢称寿,权策福缘钱帛,运气之事,还要仰仗殿下多多垂顾”
武懿宗眼瞳一缩,嘿嘿冷笑两声,自顾自离去,背着手抬着头挺着胸脯,努力走出天朝秋官尚书的气势,只是脚底下匆忙,暴露了他不平稳的心境,他后知后觉,武后方才话中之意,分明给他画了红线,查出刘思礼大案便罢,查不出来,他这还没坐热乎的尚书之位定是难保,同时得罪了权策和庐陵王,指不定有什么样的罪过等着他。
“今日良辰吉日,大郎休要与他动气,你且说说,今晚怎么个安排法,世叔可是腾挪了整晚的功夫,莫要令我失望才是”定王武攸暨在旁,说笑间转开了话题,他远离朝中倾轧,两个儿子也是权策代为管教,平日里除了营商,便一门心思奉养自身,在吃食一道上下了不少功夫,时不时弄些养生的吃食馈赠各方好友,夜间便流连烟花柳巷,永丰里更是安营扎寨之地,坊间都称他是真性王爷,取的是孔老夫子食色性也的意头。
权策嘴巴微涩,迟疑了下才苦笑着答道,“世叔可莫要找错了人,太平姨母说二十岁生辰是个大日子,便将一应事体都揽了过去”
“哦?即使如此,宴席便是设在太平公主府?甚好”谁承想,武攸暨竟是毫不在意,团团拱手,“如此,诸位,便约定了,今晚太平公主府再会,为大郎贺喜,不醉不归”
“愿从殿下吩咐”众人都是一身喜气,齐齐躬身相应,武攸暨不与朝争,人缘是一顶一的好。
权策含笑道谢,举步出得武成殿来,这一番耽搁,离散朝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众人还没陆续散去,在广运门转角,遇到上官婉儿带着一众女官和千牛卫士迤逦前来,两厢顿步,上官婉儿板着脸,冷声问道,“诸位在武成殿聚集停顿良久,惊动了陛下,到底所为何事?”
权策拱了拱手,沉声道,“上官昭容,都是权策的不是,今日乃是权策生辰,诸位同僚为我道贺,耽搁了功夫,还请昭容多多担待”
“原来是这么回事?倒要向大将军道一声贺喜了”上官婉儿眼皮翻了翻,很是没有诚意,“我自会向陛下回禀,想来陛下看在你生辰的份儿上,不会追究”
说完之后,扫视众朝官,哼道,“诸位,还不速速散去,更待何时?”
这声呵斥却是比武懿宗的阴沉目光有效用得多了,朝官们加快了动作速度,呼啦啦作鸟兽散,经过这件小事,权大将军与上官昭容之间有矛盾的传言,算是坐实了。
权策也动作起来,下台阶的时候,他刻意撩了撩衣袍的下摆,露出一双乌皮六合靴,用于阗传入的乌骆皮所制,每只靴子由裁剪成各式形状的六块皮子缝制而成,至为贵重,只是缝制的手艺不怎么样,阵脚有些稀疏,歪歪扭扭,像是几条蜈蚣。
上官婉儿看到了这双靴子,面色微动,赶忙转身,沿着一条小径袅袅而去,那条小径,与权策的方向相垂直,通往武后所在的仙居殿。
小径四周树影摇曳,阳光透过树叶投射下来,撒在她的脸上,与蜿蜒滑落的两行清泪相撞,星星点点,反射着七彩的光,衬着她脸上似哭似笑的笑容,愈发凄美绝伦。
天色向晚,太平公主府四周偌大的广场上,四方车马辐辏,人流如织,有豪迈张扬的贵胄高官子弟,有穿着轻薄春装暗香浮动的千金小娘子,也有奇装异服口音怪异的藩属使节,当然,大唐风气开放,穿着男装胡服四处行走的女儿家颇为不少,空气中爽朗的谈笑声和咯咯的脆笑声弥漫成河。
太平公主府的后苑,整个都成了喜庆的海洋,彩灯彩舞翻飞,醇酒佳酿香飘四处,空气都为之沉醉。
太平公主安排了薛崇胤和武崇敏小辈儿迎客,自顾自带了今日的寿星公权策四处游走,此间布置匠心独具,以后苑的人工湖和湖心亭为主场,由湖心亭向岸边延伸四道汉白玉长堤上,一条密密拜访烛光,恍如一条光带,不知派何用场,另三条松散地布置了坐榻桌案,每处都放了八角的莲花宫灯,有一奴一婢伺候,亭高三层,每层回廊上都有上百舞姬,一层为蓝衣,二层为紫衣,三层为黄衣,层层而上,人影参差,随乐而动,恍如仙境。后苑其他各处,均照主场形制,以亭台楼阁为中心,歌舞百戏俱全,坐榻桌案随意摆放,无分等级高下,珍馐佳肴,奇珍异果列陈其上,豪奢已极。
“大郎,随我来”太平公主牵了权策的手,四处指点给他看,活像个炫耀漂亮衣裳的小姑娘。
“姨母费心了,此情此景,只疑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