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本以为她们要在个背阴的小地方,坐个破破烂烂随时要沉的小船,往海贼盘踞的岛上去。
岂料,接人的马车却是低调的华丽——外表看那车厢大得粗笨且破旧,但内部却别有洞天的敞亮、精致,以香熏过,气味浅淡地恰到好处,摆着新鲜的瓜果,还有一个小炉,可在远行时烹茶。
“大人觉得,此车可使得?”那人平铺直叙的语气,木讷得令人难受。
“非常使得。”顾绮自然不怕下毒之类的,扶着平七叶上了车后,将车窗上的竹帘卷起,透过轻纱织成的第二道帘子,向窗外看去。
那人全然没在意她的举动,只是亲自驾车向前去。
车子行驶的是往嘉兴府去的官路,临到城边时拐向了往海港的路,并最终停在了最大、最气派的一艘船前。
足有六层楼那般高的宝船,其上大小不一的风帆足有七个,仰头看去的时候,最长的那根桅杆几乎要捅到天上似的。
如今的人们没有豪华游轮度假的概念,海港之上的几乎都是货运船,至于那些从事近海捕捞的渔船,则散布在海岸之上。
夏朝本就是四境通商,海上自然也有通域外商路,四时不歇,所以此时的海港之上,夏朝本土大船与域外特色的货船间或开来,海港上的各种力巴多是夏朝人,但船工水手之中,则有许多看造型就知是化外之民的。
顾绮眯着眼睛看周围情景,再看看那艘豪华且巨大的宝船,的确有些意外了。
虽然这些人定有了不得的大人物撑腰,但如此高调还是不同寻常呀。
眼前这宝船上,正在往船上装载各种货物的船工,个个看起来都很精神,说他们是普通百姓都使得了。
“大人,请吧。”那人不知是不是出于炫耀的心,由顾绮看了一会儿,方才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不似活人的平板表情之下,语气和动作都带着微妙的示威与张扬之意。
“当心脚下。”顾绮嘱咐了平七叶一声,往上走的时候,来来回回的船工们非但没人打招呼,甚至即便对面而行,目光都像是透过他们的身体而直视前方的。
纵然顾绮胆子很大,眼下这情景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平七叶更是捏紧了药箱的带子,手心都出了汗。
上船,入船舱,盘绕的楼梯蜿蜒向下,一直往下七层,外界的声音渐渐被隔绝隔绝,人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两侧墙上笼着的蜡烛的光幽幽的,船工们安静地将货物放入各个舱中,一言不发,偶尔有奴仆打扮的人飘过,脚下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每个人都是和那人一样的木头表情。
活死人似的。
如果不是地上有蜡烛照成的影子,顾绮简直以为自己上了幽灵船。
真别致的下马威,看来那二当家真拿她小娘子吓唬呀。
挺管用的——她是说对平七叶。
比如下到三层时,第一个奴仆飘过的时候,她就从嗓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叫喊,扯着自己的胳膊,抖得厉害。
顾绮回握她的手安抚,镇定地跟着那人一走到了舱底。
那人推开了一扇门,忽然的光亮让因幽闭走廊而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下来起来。
船舱里布置极为精致,虽然没有窗子,但因着许多的蜡烛照得屋中如白昼。
偏偏,屋内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仆,与其他人一样的面无表情。
平七叶吞了吞口水。
吓人。
“二位便在此处吧,待到了岛上之后,小的再来请你们。”
顾绮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探身进去左右看看,满意道:
“屋子还好,不过这是舱底吧?一旦要是撞了礁石漏水,我们岂不是先死的?”
那人听见这话,顿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看向顾绮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阴冷的狡黠。
“是呀,所以大人还是祈祷,咱们平安到了吧。”
顾绮乜斜了他一眼:“自然。”
说罢,一步踏进屋中,对女仆道:“渴了,饿了,拿吃喝来。”
呵呵,没窗子的船舱,就能困住她了?
虚张声势、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能吓到她了?
年轻人,你们真的不懂超自然的力量呀!
……
舱门关上的刹那,这无窗却红烛缭绕的船舱瞬间格外幽静。
时间被隔绝在门外,颇让人有一种不知何夕的错觉。
女仆们准备了茶水与饮食,从头到尾都轻盈、无声到让人以为她们不在,可每每一抬头,都能看见这二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带着阴森森的感觉。
平七叶经历过那种可怕的事情,还能坚持活下来,内心已是强大了,但还是被这气氛搞得怕怕的,动作都僵硬了。
顾绮却愉快地倒了杯茶,闻着那香气笑道:“是好茶,平儿你来尝尝。”
可是,她话音刚落,忽得一扭手,看似要将茶泼在那女仆脸上似的。
因着她的动作太快,女仆没有躲避(也不想躲避),只是条件反射似的眨了下眼睛。
并没有预想中的茶水泼脸,倒是顾绮指着她得意笑着:
“瞧,平儿,是活人。”
女仆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平七叶没想到她会如此,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情绪竟平复了许多,便坐在她的身侧,陪着她一起吃饭。
她是大夫,自来讲究养生,食不言寝不语是必然,顾绮亦不再说话,这一餐饭除了碗筷偶尔碰撞的细碎声音之外,只有那烛花爆裂的声音。
但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