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简单的。钱父曾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高考后返城,八十年代初带回了在插队期间结识的钱母。她到城里没几个月,生下一个女婴,但没有气息。两年后,“钱小心肝”出生了,倍受宠爱。钱母对女儿的死并不过于难过,胖小子出生了,她才是真高兴,因为她确实重男轻女。
柳栀听了,非常感慨。她对老三届有些大概的了解。她觉得他爸很有故事性,经历了那个暴风骤雨的伤痕时代,而且没做陈世美,与乡下的女人结婚成家。这个曾经的乡下女人,就是她现在的城里婆婆。这对老夫妻是否常常忆起年轻时的往事呢?坎坷与伤痛,爱情与勇敢,该有多少道不尽的酸甜苦辣啊。
儿子另立小家,时常携妻团聚、看望爹娘,看起来是美好如意的,实际并不尽然。每个活着的人都带着影子。柳栀嫁入钱家,随身带着她的阴影。钱家原有的平衡打破了,空间里的力场发生扭曲变形,让每个人都感觉异样。这种异样感,在两个来自乡下的女人心里,尤其深重。新变量的加入,产生新的方程组,需要每个成员去求解。表面上的其乐融融,掩饰不了内里掺沙的实景。一个粗糙的、尖锐的小沙石,虽不会当场硌人,但会被记下,为日后不和谐的爆发作积累,就像千年莲子深埋淤泥下,最终浮出水面的是一朵放大数倍的花。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成为因,并在来日结出果。
比如,为喊爸的事——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小事——让乐意去婆家的柳栀,尽量减少去婆家。按理说,喊过第一次,再开口应无障碍,但心里总有那道忽大忽小的梗。幸好钱爸多数时候不在家,不一定每次能碰到他。但她又要与婆婆打招呼。她遇到他妈总有压力。当她面色灰白地下班回到婆家,婆婆已为她备好了银耳炖红枣。这份心意让她感动,也让她更有压力,因为那碗汤意指早生贵子。
她也想。结婚没多久,她就问丈夫,准备何时要宝宝。钱晓星闻听,一脸的懵样。他好像一分钟后才醒过来,惊异地反问:“年纪轻轻急什么?!还没玩够呢。再玩两年再说。”她随了他,因为她也不急,而且她刚跳进这个好单位,不能因生娃而影响了职业发展。两人达成了共识,女的只在心血来潮时,才想到要孩子之事。当婆婆问她同样的问题,她把皮球踢给了丈夫——“这事我做不了主啊”她对婆婆说,“你问你儿子吧。”婆婆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当然不舒服。再问儿子,钱晓星的回答前后一致:“这么早要孩子干吗?我们还没玩够哪。”有时钱母催得急,他反而不急,存心气他妈,还孩子气十足地吓唬她:“不要再催了!你越催,我越不急。如果下次再听到你提这事,我们就不要孩子了,做丁克一族。我不是在吓你!——知道什么叫丁克吗?很新潮很时髦的……”
小两口不急,婆婆再催也无趣,口气转向了协商、央求、敲警钟:“趁着我还有把力气,能帮你们带孩子,否则老了,病了,你们别怪我到时没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