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好的,奶奶和妈妈一起跟着,去城里住几天。临到出发前一天,妈妈反悔了,说不想去,“你非让我去去干嘛呢家里一堆事要做。你们带奶奶去吧,趁她腿脚还能动动,带她看看。我以后有的是时间,等你们有小孩子了,我去给你们带孩子。”
柳栀不言语了。钱晓星这时倒乖巧得很,一直鼓动她们听话,一起进城过过。“现在不忙,你们听柳栀的没错,一起去过过。”他吸了口香烟。
奶奶一看妈妈改变主意,也跟着说不去了,哪儿也不去,就在古来溪待着。她的口气真真假假,像说反话。孙女看出奶奶想去的意思,以不容分说的口吻说“奶奶肯定要去,趁腿脚还能走,要出去走走,不要以后想走走不了。妈妈也肯定要去,你一个人在家干吗家里有金还是有银你去了有事干,不会让你闲着,闲出病。你去给我烧烧饭,给我们减轻些负担,我们就准备生孩子。现在天暖和,还能在外面走走,再热就玩不了了。就这么定了,晚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发。你们想过几天就过几天,不想过了就自己打票来,我不送了。”
这事重说好了。柳栀帮妈妈在玉米地里干了两小时的农活。奶奶蹲菜地里,刨地栽菜。钱晓星穿着破鞋,拿把锄头翻弄土地,装模作样似地。他看着奶奶的瘪嘴一直在嚼着什么,像反刍的老牛,觉得那东西进入自己胃里,有些不舒服。
“家里的事忙不完”妈妈放下小镰刀,朝手里啐了口唾沫,抓起铁锹,望着砖塔的方向说,“马上征地分钱,人不在家,你不盯着村干部吵,就会吃亏,还能把你的钱给吞了。后山那块地,一亩不到,原来一直种党参的,现在要征掉,但是这两年一直是支书种的,怎么个分法这些事都要盯着的。人不在家怎么行呢要吃亏的。”
“能分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给你”柳栀看她又反悔,停下来说,“我谅村干部不敢动手脚。账是公开的,要上墙公布的,那么多眼睛盯着,怕什么我跟你讲,越是当面跟支书对着干,他越是不敢背后搞鬼。为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矛盾公开了,他反而不敢算计人了,否则大家都瞧不起他。再说了,你越软,他越欺负你,你硬,他就软了。你尽管放心,征地的钱肯定归我们,青苗补偿费该归支书就给他,我们不贪这个小便宜。”说得妈妈不情愿地又妥协了。
一家忙地的画面,让柳栀看了舒心。她明知钱晓星干不了什么活,但还是宁愿他滥竽充数,做做样子是不可缺的元素。她抚了把脸上的汗,停歇下来,笑钱晓星干活的样子。另两个女人也善意地笑,还让他不要干了。直到柳栀发话,指挥他不要干了,去将晒干的当归切片,钱晓星才将三个女的留在了地里。
等钱晓星离开,三个女人得以说些悄悄话。奶奶的白发贴在汗脸上,手上沾满了泥土。“你幸亏没把小钱招上门。人家不是个劳动的人,手不提四两。招上门等于招了个大爷来服侍。”奶奶说。明明抱怨的话,说得没有一丁不高兴。
老人家和妈妈对这个男子的到来,曾经很纠结。她们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时隔十好几年,家里又添了男子。担心的是,男子总是早亡。所以两个寡妇既想又不想钱晓星倒插门。柳栀懂她们的意思,倒插门无非是延续柳姓的血脉,是一种姓氏荣耀的封建意识。她自小受家庭的灌输,也曾有立门户的想法,因为她认为,只有女人有魅力,才能让男人低头上门。问题是自己进了城,招女婿太不符现实了。而且钱晓星独苗一个,钱家能同意吗与钱晓星恋爱时,她试探过他。他觉得她在开玩笑,在逗他,于是他答应她,也逗她。后来她又问过几次,假作真时真亦假,他逐渐了解她的家世和她的想法,就让她趁早打消念头,说我是独子家产丰裕,我同意爸妈也不会同意。她意识到此事不可强求,自己太荒唐可笑了。于是她明白无误地告诉奶奶和妈妈,招婿不可能的,什么年代了,太荒唐可笑了。她让她们趁早打消念头。所以对奶奶妈妈来说,招个男子上门的想法,只能想想。两个女人祈愿柳栀的出嫁会破了那咒语,嫁得越远越好。喝了神婆的仙水后,她们愈加担心柳栀一旦生了孩子,钱晓星会不会有变故。这种高兴,这种担心,都是说不得的,因为她们也相信话一出口,魔咒就会兑现。
钱晓星第一次来到古来溪,是以确定关系的男朋友身份,专门开车送柳栀来的。那是春节前,大雪封山,借来的车没能开到家门口,买的年货主要是钱晓星扛的。卖力的钱晓星来去匆匆,两个寡妇抓紧时间进行了考察,认为不像个纨绔子弟,总体上是个老实的孩子。她们之前一直要求柳栀择偶,要找个老实人。恩爱到白头,也会有争斗,找老实的男人于己有利。这其中的门道,连风言风语中的那个年轻老板娘都晓得,遑论作为过来人的奶奶和妈妈。
这一刻,妈妈好像想到了这些过往的事。她手扶着锹,又朝山间砖塔的方向望了两眼,语气笃定地说“再不顶用,好歹也是个男的。男的总比女的要强一些。”那塔根本看不见,完全被浓郁的山林遮挡住了。
柳栀不同意,反驳说“你是老封建老传统了,谁说男的比女的强现在我是他们家收入高的,他们父子俩拿的加起来也不一定有我多。说句狂话,我们四个人在这里干一年,还不抵我干一个月的。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