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庭是惧怕过节的,没有媳妇在家,钱家的年过得不顺心。他们与二叔一家吃了年夜饭,柳栀缺席,小强也缺席。柳栀的丈夫说柳栀奶奶身体不好否则就留城里过年了,小强的老婆说小强被单位临时抓差去值班了。她依旧白嫩,哄着粉嘟嘟的女儿,幸福地笑着,心里同情着钱晓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正陪着另一对母子幸福地过大年。钱晓星不时出神,想着小强的幸福,想着一夫多妻制是不是符合进化论。
席间钱爸与二叔聊了官场轶事,说春节后发改委安排去西欧考察,话题又转到英国、法国的变革与包容性制度。钱晓星觉得他们的话题大而空,便对二叔笑说:“你们对欧洲这么了解,那我考考你,为什么英国的车辆靠左行驶?”他其实想考钱父,这个问题却难住了二叔。钱晓星进一步问,“为什么日本的也靠左行驶?”二叔笑着,仍摇头。钱父训斥儿子说你不敬酒,还在这里卖关子。钱晓星卖弄地说:“世界上靠左行驶的,除了日本、香港、英国,还有澳大利亚、爱尔兰、巴基斯坦、印度、印度尼西亚、新西兰、新加坡等。”二叔笑说记这些东西不是要死太多脑细胞。“不需要死记,有规律的,一般靠左行驶的,基本是岛国、半岛,还有英国殖民地。”钱晓星继续卖弄道,“欧洲很多大牌球星,有时感觉同名的很多,怎么搞清他们是哪个国家的呢?其实也有规律的,像穆勒,肯定是德国的,马丁,肯定是法国的,史密斯,肯定是英格兰的,每个国家都有常见的姓氏,意大利的罗西,西班牙的加西亚,葡萄牙的阿尔梅达,瑞典的安德森……”
钱父哭笑不得,二叔哈哈笑起来,和钱晓星干了一杯酒,说你这个小脑瓜子不知整天想些什么,你要是考小强,他肯定一无所知。
正月初二的下午,钱家三口去禅灵公园踏青散心。他们沿着廊道和花径,重走柳氏三女曾走过的路。庙里香火旺盛,不少市民在此祈福。八瓣花坛里栽了不少新品种,金黄的万寿菊,红艳的一串红,积紫堆玉的包菜花,形成流动的区块链。他们又爬上禅灵塔,换个角度或远眺或俯视,那春风中的八瓣花坛,如转动的多彩大风车。
父母的心情好了起来,脚步加快了,将钱晓星甩到了身后。公园里的荒草细软,红梅开得如一树树桃花。有些衰落的腊梅花晶莹剔透,如蜡如泪,清香依旧。常绿的石楠和冬青树明显老辣,能够忍受漫长冬季的冷酷无情。广玉兰是常绿大乔木,叶片一面呈现金属质感的绿,另一面如金属质感的锈迹,似乎面子是硬撑着的。高杆女贞身材修长,撑起一大片绿叶,碎了一大片阳光。枝条光秃秃的海棠悄悄地膨发,树枝上的小红点每天都会多一些,大一些,直至来日绽放。高大的朴树像顶天立地的男人,朴素、沉着,值得依靠。池边的垂柳与石榴是两种慵懒的女人,都有着细密的头发,只是依依垂柳稍勤快一点,在水边梳着长发,照着倩影。
这才是女人应有的模样。钱晓星心想。夫妻撕裂的根源是女人的独立,女人的独立是天下大势。只是女人的步伐太快了,让男人适应不了,就像走得太快,等一等灵魂一样。应当等一等男人,给他们一些时间。
他脚下没作停留,看到前方的花圃里栽着几株结香花,不由又想起柳栀。他和妻子在花街一带散步时,也常碰到她们。她们很特别,不是因为先开花后长叶,而是树枝缠绕打结,似有曲曲折折的心事。元旦前后,结香在枯枝上鼓起小花苞,在夜里如一盏盏白灯笼,发着白光,还发着暗香。那香味也很特别,是凝结的,越凑近越浓郁,稠得醉人,熏得倒人。柳栀很喜欢结香花,不仅因为她们的香,还因为她们的名。她时常想起爸爸说的,沉香木受伤后才会结香。她对丈夫说,这些结香有一种沉郁销魂的气质。这与钱晓星构成通感,他觉得寒夜中的结香像是为亡夫守夜的坚贞女子。
爱是明智的,恨是愚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