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如海发现了皇帝陛下的存在，再把皇帝陛下请到屋子里, 再自己去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 一整套动作做完, 永泰帝都还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之中。
冲击……真的是太大了。
他手底下的臣子们自己有庄子，庄子上会有佃户给他们种地，完事了之后每年会给孝敬，这事儿永泰帝一直都知道。
毕竟臣子们也要生活呀, 生活就需要基本经济收入呀。
你说有俸禄？
俸禄够干嘛的→_→
确实，大周不是个对官员啊读书人啊特别苛刻的朝代，举人名下有一百亩土地可以免税，进士名下有两百亩, 基本上算是国家给你的生活费或者说奖学金, 鼓励读书人继续发愤图强——如果举人啊进士啊本身家里穷没地也没关系, 考上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愿意拿着土地来寄在举人进士的名下以求能缴纳比国家规定少一点的税收, 而在此之外，举人进士做官了之后也会有俸禄, 俸禄虽然不多，但也是够那么一夫一妻再加上两三个孩子花用的。
但是这并不够啊_(:з」∠)_
正如人类进化了许多年到了现在不是为了吃青菜一样，这举人进士们玩命考试好好学习，也不是为了一夫一妻加上子女衣食无忧的。
他们要享受！
妻子之外还要有两三房小妾，在京城中要能有房有地有铺子, 他们家里的太太小姐们需要丫鬟婆子伺候, 需要漂亮首饰装点门面, 他们自己会想有那么几个门人清客和他们聊天打屁, 平时还需要有点和同事们聚一聚乐一乐的空间，对上面还有个三节两寿的孝敬，同僚婚丧嫁娶人情往来的礼品，什么不是钱啊……
国家给的那两百亩税收优惠和那点俸禄塞牙缝都不够好吗→_→
没钱，那就要想办法赚钱。
那你是更容易接受“官员们自己买房置地当大地主，再把地租给那些个没有地的百姓，从中赚点租金小钱钱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愿意接受“什么买房子置地啊，老子什么都不花费，全靠国家给我的权力然后直接不讲道理盘剥民脂民膏”？
可是谁来解释一下那个“赚点租金”是怎么把租金收得高达十中取五的？！
并且……永泰帝真是一个特别能发散性思维的人。
你想啊，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然后你定的税是十中取一，但是你的底下人就是能骚气到对达官贵人收十之二三，对一般百姓收十之六七，那按照同样的逻辑，一般的大地主——打个比方就像四王八公那样的大地主，他们也不会亲自收租子呀，他们手底下也有各种陪房婆子管事去下头和庄头们联系，那他们又会不会盘剥呢，盘剥的话盘剥多少呢，到最后，留在百姓手里能供他们不至于饿死的粮食，又能有多少？
想一想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好吗。
从来都以为百姓只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就能勤劳致富至少能吃饱肚子所以自己还能算是一个好皇帝的永泰帝，现在真在开始认真严肃的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昏君。
并且也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但凡老天不给面子，来点旱灾洪灾蝗灾，甚至不是灾难，只是当年的收成稍微差上一丁点儿就能有一批一批的百姓饿死或者变成流民影响到国家安定，真的是有原因的。
“如海，”呆愣半晌，永泰帝也只能是自嘲一笑，“做皇帝这许多年……也是可笑，朕现下才知道……原来朕真的不圣明，甚至还有点昏庸。”
一语出口，别说林如海和宝钗了，连太子李沛都坐不住，直接跪了下去：“父皇……”
永泰帝笑得苦涩，先扶起了同样因为这句话也给跪下了的林如海，又叫了太子和宝钗起来，本是有满腔的话要说，一句一句到了喉咙口之后，却都觉得总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味道。
“陛下何必如此？”林如海到底不能就这么冷了皇帝的场子，便轻声劝到，“陛下想啊，当年上书房的师父授课时说过，帝王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对上天尊敬，对百姓慈爱，能分辨谏言的好坏，能体恤百姓之疾苦就够了。”林如海反手拍拍永泰帝的手，“您做的已经很好了啊。”
永泰帝长长叹了一口气，林如海既提起了当年大家伙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日子，他这会儿都不自觉有了点面对当年给他们上课的大学士的恐惧：“可百姓活得并不轻松啊……朕本以为轻徭薄赋能让百姓生活得更好，可……可……朕现在才知道……”
“这……”林如海这是真没懂皇帝陛下在抽什么风，微微一皱眉看向宝钗，一个眼神递了过去。
——你刚才说啥了？
宝钗心里也无辜呀，可怜巴巴给林如海递了个口型。
“土地，租子。”
徒弟……土地？
珠子……竹子……租子？
要不怎么说脑子好就是好呢，林如海这边排列组合了片刻之后，很快就猜到了皇帝在纠结什么。
“嗨，这个呀。”林如海轻轻摇头，无奈道，“陛下若是因为百姓保不住自己的土地，最终只能把土地售卖给达官贵人再反租做佃户交租子，日子越发艰难且得不到轻徭薄赋之好处而懊恼，其实大可不必。”
“诶？”
林如海一摊手，一刀入魂：“因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永泰帝脸上挂下了三条黑线。
要面前的人不是林如海，他现在就能命人把这瞎说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