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冷笑道:“那麒麟赤金点翠,文采辉煌,咱们上回拿回家去,就有人看中了,不过因着是这边府里人送的,不好开口罢了。”翠缕不好接口,只道:“姑娘既在这边府上,只管乐就是,何必又提起家里的那起子事情,她们只不敢去偷罢。”湘云叹道:“也只有在这边府里,我才能开心会子。只可惜不能长长久久的在这里。”翠缕笑着悄声道:“姑娘何必烦恼,日后自有离了家里的时候。”湘云想起前儿那府里来家里相看自己,遂红了脸道:“你这小蹄子这会也来打趣我。”作势打她,翠缕笑着跑了,湘云在后面赶着追她,一时见宝玉从那面过来,湘云、翠缕忙慢下脚步,汇合了宝玉,大家进入怡红院来。
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说一向久别情况。一时进来归坐,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袭人笑道:“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敢亲近呢?史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不信你问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那一回不念你几声。话未了,忙的袭人和宝玉都劝道:“顽话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史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一只绛纹石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谢不尽。
又道:“且别说顽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正说着话,前头有人说老爷叫二爷出去见客,宝玉急忙出去了。湘云坐了一会也起身往潇湘馆去了。
且说邢夫人的养珠生意过了明路后,转年就将一些自家用不上的珍珠卖了出去,因想着卖到别家铺子,琐碎的事也多,知道贾赦常去贾府两条街外的银楼里,央了贾赦,卖与他家。这家瑞福祥珠宝首饰银楼的掌柜与北静王府里的一个管家连带有亲,与贾府做生意还算公道,自此,每年南边庄子上出产的珍珠均卖与这家银楼。邢夫人给了福来和桂香两口半成股子,给手下的十个青一成股子,专替邢夫人经管这南来北往的养珠生意,因早已熟极的,故不必邢夫人多操心。余下的给了邢姨妈两成,邢荣辉两成,下剩的四成半归了自己。邢夫人三姐弟赚的盆满钵满,满心舒畅。邢夫人见贾赦倒也并没露出觊觎之意,她闲暇想来,贾赦定是以为邢夫人这个人尚且是自己的,私房自然俱都是自己的。贾赦没向邢夫人要银子,邢夫人乐得不问,只将银票收好。倒是每回生意过后,俱给怡春和黛玉些银票要她们自己收起来,也散些散碎银子给迎春、贾琮。怡春黛玉不必提,只迎春、贾琮感激不尽。
且说这日,宝玉略有不适身边人等就回禀了贾母,学里放了假。贾琮无事,正在书房中读书,就听有人报,环三爷来了,贾琮放下书,待要出去迎,见贾环满脸郁色走了进来,绿芽上了茶,贾琮打发了她出去,只余贾琮、贾环二人。贾琮因问道:“看环三哥面色,今儿竟似有不虞之事?”贾环长叹道:“生于这府上,外面的人不知底细,瞧着我,不知怎么艳羡的眼睛出血呢,谁能料到,我竟逛个铺子都没银子买那书本子呢。”贾琮听得他如此说,不免心疑。只因上回二人逛书铺子,贾环买书差了十两银子,贾琮见他窘迫,想起自己从前,故而心头一热,借了他银子,只贾环转过天来就还了与他。
此次贾环到自己这里说了这个话,竟又要借银子不成?人常说,有一就有二,又有人说,救急不救穷,且不能让他以为自己银子多的没地方花,随意借与旁人。传了出去,母亲竟如何想自己呢。贾琮端起茶杯,轻辍一口,道:“咱们月钱有限,若是指着月钱过活,还买什么外面的东西呢?我这里时常有母亲补贴,才宽裕些。”贾环点头叹道:“大伯母是个好的,我只恨怎么没投生在大伯母手底下呢。”贾琮道:“可不是胡说起来了,今儿可还想到外头逛逛?”贾环道:“上回买回的书里头,有一本竟说了器物制造,我觉得有趣,狠看了一阵子,只那是个残本,既无来头,又无去处,到那精彩处,竟没了,让人心里痒的很。不若去上回那书铺子瞧瞧,倘或有些线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