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涟重新陷入沉默,目光逐渐飘远,融在渺远的迷蒙夜色间。
夜雾深重,月色斑驳透入,隐了明亮,变得如水中粼影一般朦胧不清。
倾寒蓦然顿住步子,笼罩在周身的朦光轻轻一晃,落于平静。身前风息骤聚,缓缓显出了一抹修长的影子,肩腰缠系的长链绽出银白刺眼的光,映着一双透厉眼眸更显锋峻。
倾寒冷了眉目:“你还来做什么?”
完夜讽笑一声,道:“你也瞧见了,这里没人会相信你,即便是她。”
“无需你管。”倾寒声音漠然,望着他的目光一点一滴染上幽寒,“别再考验我的耐心,说!阁下的药中究竟掺了什么?”
完夜深深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分明:“不过是一点流明花根。”
倾寒面色骤然大变。
流明花依光而长,灵气至阳至圣,对人并无任何害处,却偏偏极忌讳与凶泽阴蚀灵气相融。一旦接触侵入人体,无疑会在第一时间引发冲撞,重者或有可能逐日灵力枯竭而亡。
“轰——”
瞬息之间,完夜只觉一片无形的威压直扑自己而来,胸口堵窒的瞬间已被掀翻在地。倾寒踩住他胸膛,居高临下的目光携透了幽寒杀机:“你们都把我说过的话当风过了?”
完夜只觉胸口那股力道愈发加深,却并不做任何抵抗,只冷冷盯住他双眼:“你莫要太感情用事。族里三番两次让你收身回去,你还是执意留下,大人本就因此对你不满。这回击杀风涟公主,你又置之不理,我们若不多加思量,只怕谁都落不着好下场!”
“若白罗阁下有个好歹,你能向大人交代吗?”倾寒冷声喝问。
“那全看你愿不愿意向大人交代。”完夜的声音愈发低落,胸口被倾寒踩住,气息一时不顺,不由微微呛咳起来。
倾寒冷笑,缓缓松开他:“杀风涟一人,何须我亲自动手?”
完夜轻咳着起身,面无表情道:“杀她不难,但要杀泪痕,瑾公子,白罗阁下却是不易。我与璇镜,琉羽之所以屡屡失手,除了他们相阻,甚至还有你的刻意阻挠。”
“你有话直说。”
完夜静静看了他片刻,道:“宇文风涟死,阁下便活。”
倾寒眼眸冷凛:“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比你清楚。”
“阁下若死,大人也不会放你生路。”
完夜眸底划过一丝冽泽:“你以为此事若没有修奇大人准允,我会如此妄动行事么?”
倾寒浑身一震,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渐渐由错愕变成了灰白一片的平静。半晌,他虚凉笑道:“倒也是,我竟没有想到……”
“只要宇文风涟一死,我定将解药完好奉上。”完夜字句说得清晰,倾寒目中浓雾一敛,再看去时,已不见他身影。
凉气深冷,碎光驳驳,是谁轻微叹息,结成悲苍渗透寒夜。
倾寒幽幽收眉,转身,刚迈出的步子骤然凝定——
前方,一人玄衣飘华,静立月下,身姿修长,容色清漠,几乎黯淡了冰光天色,这深夜凉薄,仿佛只为他一人浮沉。
倾寒愣了一下,目光覆上冰冷:“你都听见了?”
离瑾看着他:“听见了又能如何?”
倾寒点头,抿了抿唇:“阁下的情况怎么样?”
离瑾眉宇淡凝:“不好。”
倾寒神情僵硬,沉默中,离瑾缓步而来,在他面前站定:“你若担心,怎么不回去瞧瞧?”
“回去?”倾寒轻笑,“那便是天罗地网吧。”他紧捏的拳头缓缓松下来,目光如炬,直看入离瑾眼底深处,“她是你的母亲,你该救她。”
“我自然会救她。”
“可是解药只在修奇大人手里。”倾寒语气沉冷,“刚才你也听见了,阁下的命只有宇文风涟的命才换得来。”
“未必。”离瑾淡淡说道,倾寒却是一怔,他容色平静得一如往常,找不见半分波痕,“如若修灵者的力量足够强炼,便可为伤者渡灵固脉。即使没有药物,亦可解症。”
倾寒愕然:“你疯了?即使以你的力量,渡灵这都是要命的事,何况别人?”
离瑾淡声微笑:“所以只能我来做。”
倾寒胸中仿佛窒塞,呼吸困难:“你不要命了?”
离瑾凝视着他:“她是我的母亲。”
淡淡几字,令倾寒霎时失了言语的能力,心中某种情绪由一丝一缕汹涌成一波一片,他极力压抑着:“不错,她是你的母亲,但你不能有损。为了我族,你绝不能有分毫损失。”渐渐地,他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定会取了宇文风涟的性命换阁下安好,你不必费心。”
离瑾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只背身而去,唇侧无声地逸出淡淡笑容:“阿寒,你不会赢我。”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没入朦胧深处,倾寒愣怔回神,不由仰面而笑。
是啊,他从不曾赢过他,无论作为一个能者,还是一个儿子,他都从不曾赢过他。
浮云飘流过空,笼去了漫天皎明月光,天地暂时陷入无边黑沉。
琉璃盏中灯火莹莹,在望不着边际的黑暗里,唯有这星星点点琉璃色的火光轻盈摇跃,一方大地便如坠星辰,灿烂生光。白罗弗持卷倚在软榻上,目光却情不自禁飘去了殿窗之外。入目黑暗中带着璨亮,隐隐灼痛了心中一处。
又是一阵气血翻腾,她扣下书卷,抚胸轻咳,声音压得极小,生怕惊动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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