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竹楼对面的竹林之上,一株巨大的香樟树下,一位身姿挺拔的女人正在凝眉思索的什么。
面前的树干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只鸟的图案,但随着树木生长、拉伸,原来的形状已经无从辨认。那原本有一只临空飞舞的仙鹤,但现在舞动的两翼已经看不出形状。
这只仙鹤是二十年前她亲手刻下的。那时,她即将远赴大洋彼岸,开启自己的留学生涯。离开家的前一天,她再次来到自小玩耍的这片山坡上。
当时的她,也如眼前这样,凝望着树干,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像树上的这只大鸟一样,凌空起舞,将艺术之美与自然之美结合起来,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
20年过去了,身姿依旧窈窕挺拔,面容也没有太多改变,但是皮囊下的心却已经和着树的生长,显出了岁月的裂隙,虽然那是旁人看不到的。
对面竹楼所处的院落,正是曾经的家。那时候,院子里只有三间砖房,但白墙黛瓦,朴素中透着雅致。父母原本在城里的茶厂工作,后来回乡在家中开起了茶馆。
茶是自家茶园里摘的,父亲将采回来的鲜叶放置在屋后阴干,然后开始揉捻成型,之后就是发酵、炭火烘干。这样做出的茶叶,条形紧致,条索细长,自然卷曲,冲泡后香气扑鼻,不但有茶香还有各种果香散出。
父亲说这茶叫九曲红梅,会做的人不多。
偶尔,有相熟的客人来,父亲还会把自己酿制的酒拿出来。饮前,杯底铺一小片新摘的竹叶,端起杯来,酒香、竹香萦绕在鼻间,一口饮下,甜辣、清冽的口感流连舌间,久久不散。
但是,这一切都埋在记忆之中了。多年前,她回到国内时,听说父母已经在之前的一年离开人世。这个消息,她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最后决定此生不再回家。
往事一一闪过。她确实飞过,但是,那是一次惨痛记忆,从楼上飘落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清醒过来,但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但记忆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一瞬间,是否真的跌落地面,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更像是电影中的闪回,一幕接着一幕,从飞临纳瓦霍村落,到那个奇怪的婚礼,再到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婴儿。
然后,一个从未见过也仅只见过那一次的人,给自己送来了一套新的证件和回国的机票。并告诉她,孩子已经被送到一个家庭寄养。
她似乎是带着某种耻辱回国的,虽然可以肯定,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并不是自己所生,但身上的妊娠纹确是一直存在的。
对于一个没有接触过任何异性的女人来说,那就像是一个整容失败的印记,一直残留在身体上。时刻提醒着她,自己的记忆有一部分永远丢失了。
刚才,她已经远远地看到,李旦和郑琪走入了那个院子,也许现在那里又开起了茶楼,或者别的什么,但这些已经与她无关,没有了父母,家已经永远不在了。
对于这个男人,她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这与那个叫郑琪的女子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她已经确认,郑琪扮演的角色一直是跟随、保护,从来没有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
但是她可以肯定,如果拿那副画和这个男人来对比,郑琪一定会选择前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一个职业人,她的使命就是找到那副画,找出其中的秘密。
而她相信,自己与郑琪是完全不同的人。找到那副画和其中的秘密,对她而言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她相信,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和记忆才会完整。
但是,要获得真正的完整,似乎又与那个男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总是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一定有过某种特殊的关系,具体是什么呢?
是亲人吗?
这说不通,对于李旦神秘失踪的父亲和已经去世的母亲,她都没有任何记忆或者认知,也就是说,她和他的家庭是没有关联的。
曾经的恋人吗?
从时间上看,完全不存在任何可能性,在已有的记忆中,生活轨迹是没有重合过的。至少在自己主动找到他之前,那种接触似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但是,仔细回忆一下,那列在草地上飞驰的列车,那哭喊着的人群里唯一镇定的脸,那个充满惶恐和绝望侧车站,以及那些排列成行的石棺,湘西碧水上的沉船。
那些梦境中,他们的相处没有多少是美好的,甚至在种种死亡与血腥之间,连温暖都说不上。难道只是因为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境,自己就会一直把他放在心上吗?
这好像也是说不通的,她相信,也许在破解《洛神赋图》的那一刻,她丢失的记忆将找回,而那当中一定有个答案,可以明明白白说清楚,对自己而言,他是谁。
其实,从现身竹林开始,陈洁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一身水粉色的衣裙,即便是在百米之外的竹楼也可以分辨出来。
此时的李旦看着醉倒在桌上的郑琪,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冷。他没有去看百米以外的山坡,而是细心地聆听这楼上楼下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
酒里有问题,这是不用怀疑的。至于自己为什么没有醉倒,他隐约觉得,也许是青铜觥里的千年玉酒,虽然不能让自己百毒不侵,但这种剂量的麻醉药还是能扛得住的。
奇怪的是,整个竹楼和院落,除了风声与虫鸣。听不到任何人声。特别是,连灶间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