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病到滴水不进,饥寒交迫的冬夜,父亲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最终遗弃在一座荒废的山神庙下,父亲说:“生死由天,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等待死亡的过程痛苦煎熬,她忽然不想认命,她想试一试。为了一口水她拖着滚烫的身体穿越荆棘遍布的树林,踩破了冰层坠到冰窟里。

是章函救了她,他的女儿脱下斗篷裹住她湿透颤栗的身体。她在寒意中哆嗦着咬紧牙关,倔强地擦着泪水。

章函说:“不要在意眼前的困境,只要活着,就会得到更多,甚至从不敢想的东西。”

“活着已经够难了。”她不信那些虚无之缥缈言。

章函只是笑了笑,赠了她一组刀笔,几支竹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事实证明,她如章函所言,得到了从不敢想的东西。

从一介寒衣民女到手握泰阿的一朝皇后,皇后杜氏是梁国极具传奇色彩的奇女子。

杜皇后讲起这段年少往事的时候,女官沉瑛侍奉在榻侧。

皇后回忆完往事,忽然问她,“你有没有看见散落在妆奁的竹简?”

沉瑛眼神一滞,随即摇头,“妾不曾看见。”

沉瑛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回想她早晨收拾过的物件,不见刀笔的踪影,倒真是有几爿筷子粗细的竹片。

大致是常年抚摸的缘故,字迹已经脱落残缺,她费力地辨认,像是一首小诗,通读下来又不甚连贯,似乎缺了几句。

既是章函所赠之物,他当年赠皇后这样有头无尾的小诗到底有什么深意?皇后又为何如此紧张竹简的遗失?

虽好奇其中的关联,但沉瑛不会傻到去试探这样的隐晦之事。作为宫廷年资最长的宫人,沉瑛很懂生存之道。

宫中行走,她把自己伪装成麻木行使皇后每一道指令的尽职女官,有时候甚至骗过她自己。

然而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瞒不过洞若观火的皇后。

杜皇后耐人寻味的目光在沉瑛脸上淡然掠过,“想是我记差了,搁在了别的地方。”

沉瑛回答:“臣会为女君留意。”

皇后难得地笑了一下,久病苍白的面色仿佛在这一刻红润起来,“沉瑛,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太子在说谎。”

沉瑛下意识道:“郎君一向孝顺诚实,怎会欺瞒女君。”

杜皇后抬手压住了扇面,望着绢面上精美的花纹,沉吟道:“我十月怀胎生的人,一言一行尽在掌握中。正是不会说谎的人,才会漏洞百出。”

夜幕低垂的梁宫像一只匍匐而睡的巨兽,夜直的宫人垂首趋行,踩着夏虫的鸣叫谨慎地穿行在每座宫殿。

杜皇后有些疲乏地靠在榻上,布满细纹的眼睛无神地盯着黑色的房梁。唯有听见南熏殿外传来的蝈蝈叫声,她眼睛复又亮了起来。

烛泪落下来,凝成不规则的形状。

沉瑛尽职地提醒:“女君,夜了。”

入夜就要歇下,好像这样病就会好得快,有时候杜皇后自己也有这样的错觉。但在熬过数个煎熬的长夜后,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病根本就好不了。

“沉瑛,把灯熄了罢。”

沉瑛愣了一下,垂首应诺,还维持着打扇的姿势。

她看见皇后的枕下露出一个圆盒形的物件,伸手去够,一双冰凉的手立即按在她的手背上,“别动,我想抱着它睡。”

是太子儿时装过蝈蝈的盒子,她竟一直珍藏着。

沉瑛放下帘帐,拿走榻前唯一的光源,片刻后,黑暗里的病榻上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能姓杜不是没有道理。”

是哀怜,也是威吓。一个本性柔弱的女子,如果有人动了她心爱的东西,她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

沉瑛沉默着退下,和守夜的宫女熄了连枝灯上的兰烛。

南熏殿十分罕见地迎来三年来第一个黑夜。

新晋的小宫女害怕地窥视着黑暗中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瑛姐姐,皇后她怎么了?”

“皇后没事。”沉瑛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后宫的事不要胡乱猜疑,你要记住一句话,多说多错,宁可做个哑人,也不要等旁人割掉舌头。”

其实,沉瑛也很难说准皇后今夜的反常,她猜测皇后的担忧主要来源于两件事,一是太子和辜家的婚事,另一个是竹简的秘密怕被人知晓。

沉瑛的猜测对了一半。

第二天清晨,皇后在妆台梳洗时问她,“辜家的女孩你见过了?”

“臣仅见过一面。”沉瑛回道。

辜家女郎应邀去过右昭仪主持的茶花会,她协助宫务,有缘见过,是笑容和煦的贤良女子。

想到那个女子发自内心的笑,沉瑛眼里泛起笑意,“若是嫁入东宫,会是一位知人冷暖的妻子。”

皇后点头,拾起一支通透的玉簪在妆台上画,她写了一个崔字,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皇后能为后,而非妾,不是她的美貌、才德、品行决定,而是父族地位。和崔家比实力,辜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娶高门崔女,始终是皇子通向高处的捷径。可是如今唯一适龄的崔女已经嫁作朱家妇。

看出沉瑛的疑惑,杜皇后眉眼微扬,“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沉瑛继续看皇后划动的玉簪,她又写了一个史字。

除了春陵的那个史,还有哪个史?沉瑛几乎一下就猜到了石邑的史氏,如今的韶氏。


状态提示:10.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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