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西北凉州,敬王府。
烛影摇晃,一只灰扑扑的飞蛾一边飞一边抖落了数不尽的微尘似的鳞粉,它试探般围绕着烛火飞舞,却又因畏惧那炽热的光焰,进退犹豫。
就在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扑向烛火时,一张涂满了凌乱字迹的信纸却先它一步被点燃。捻着信纸一角的手苍白、瘦削、手背上凸起几条青筋。
手的主人一身书卷气,面容略带着些许病态,可深色的瞳仁却神采奕奕光华内敛。
他喃喃道:“这么快……”
隐在暗处一身黑衣的男人闻言并不搭话,静静地杵在那儿,好似一个沉默的影子。
书生模样的孱弱青年也不想听到别人与他搭话。他本性喜静,打小就话少,就连服侍他的仆役稍稍活泼些他都受不了。长大以后,因为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他变得口若悬河,可私底下,他还像当年那样喜欢安静独处——这一点,只有与他亲近的是他真正的心腹才知道。
那黑衣潜行的暗卫,有幸是其中之一。
火舌不断往上攀援,青年在被烧到手之前及时松开信纸一角,他静静看着信纸落成一团灰,再轻轻一吹,颇有些孩子气地弯了弯嘴角。烛光中,他眼角细微的纹路隐于无形,右边脸颊上的一个酒窝却清晰可见。
暗卫一直注视着他,自然也就捕捉到他这转瞬即逝的笑意。可还没等他从这一笑里琢磨出什么,青年便缓缓起身,颇有些懒散地道:“走吧,去跟父王说一声,咱们趁夜走吧!”
暗卫踌躇了片刻,还是多了句嘴:“殿下,不去拜别王妃么?”
青年愣了愣,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第一次出门,不想教她担心。”
暗卫立即沉默,不敢再多话。
青年难得屈尊降贵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娘一饭之恩难为你记着这么多年,罢了,一会儿走前我给她留个信,你帮我搁她窗边吧——哦,对了,记得盖个戳,教旁人不得轻易拿了去,她明早起来就能看见。”
暗卫拱手答是,可心里却在无声反驳“不是的”。
不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被青年阻了一道,没能扑火的飞蛾在青年起身后又陷入新一轮的犹豫,但这一次,它很快做出决断,殉道一般扑进烛焰焚身自毁。
青年负手出了房门,朝王爷独居的院子走去。即便入了夜,王府中仍是灯火通明,柱边廊下候着的侍者一个不见少,青年经过时,他们仿佛被触动了某种机关,齐齐躬身敛衽行礼:“世子殿下。”
青年目不斜视。
暗卫隐在暗处,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烨然若神人——青年慢慢走时,步履平稳,好似闲庭信步,完全看不出左脚微跛。
暗卫眼前这个清瘦病弱的人,将携凉州的雷霆南下。
而这日西北天高地迥,月朗星稀。
路途遥远,凉州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将夏氏的决断传回岭南,而汴都皇宫中惴惴不安的年轻皇子终于收到靠山肯定的回复,顿时松下一口气来。
赵瑾先是乐了一阵后,突然想起信件上提到的一个人,不由皱眉喃喃道:“不对啊,敬王派世子来汴都干嘛?那个病秧子能成什么事?”
机灵的谋士见他皱眉,立即狗腿地躬身上前劝解:“殿下,话虽这么说,可敬王世子平庸无能不代表世子随行的人也无能呀!王爷的人的手段,咱们也看见了,如今敬王大力扶持殿下您力排众议登基为帝,派世子过来,可能也只是想让世子与殿下亲近亲近,好等殿下登基之后庇佑夏家。”
这话精准地搔到赵瑾的痒处,赵瑾颇为受用地笑着眯了眯眼,可说话还是略带了一些训斥的语气:“世子虽常年卧病,本事平庸了些,但好歹算是本王半个长辈,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谋士立即乖觉地答了个是。
赵瑾叹了口气,放松脊背靠在椅子上,抬手虚指了指桌上三两张的密信,指点江山道:“咱们大魏,南北两大异姓王权势滔天,教我赵氏都不得不避让其锋芒,可这两位世子也实在太不争气了些,一个孱弱一个纨绔,担不起大梁啊!”
谋士立即凑上去再拍马屁:“天佑皇室,凤子龙孙,殿下到底比那些个藩王世子强上千百倍!”
赵瑾眄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话说,秦蔚那小子也忒没眼色了,到现在还在他们岭南那一亩三分地上蹦跶——不上道!”
众谋士附和道:“不上道!”
困于一角不见天下大势之人,哪里知道自己那些高谈阔论全不过是春蛙秋蝉罢了……
而那被赵氏七皇子嫌弃“不上道”的恭王世子秦蔚此时正在沈宿的陪同下回到不平馆中。
闲极无聊打赌的不平馆两大杂家还守在议事的正殿里,见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行进来,路春永与晏楚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暂且将他递玉把件过来的手推了回去,起身向秦蔚行礼:“殿下。”
晏楚之也跟着作揖,见沈宿瞥了一眼秦蔚,而秦蔚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便画蛇添足了一句:“殿下今个儿下午上哪儿去了?可教我们好找……”
秦蔚一脸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我这么大个人,就在王府里走走,还能丢了不成?”
一路关心则乱的沈军师终于反应过来,目光略带羞恼,凉飕飕地看着晏楚之。
前朝晏氏神童太子独子、不平馆三大杂家之一、世子座下驶然觉得自己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