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娇望着被关起的门,发了一会儿怔。她走到梳妆台前,开了那口镜奁,一泓秋水也似的镜面映出如花人面。镜里的人,洗去了铅华,肤白如脂,唇红似染,眼角边点着一颗泪痣,越发让整张脸显得妖娆妩媚,一头乌发柔云也似的挽着。不知多少人赞赏过这幅容貌,可这样的容貌出在一个贫民家中,却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不是长了这样一张脸,如果不是她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她也不会背井离乡被卖到相府,她和易峋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压下这令人烦恼的往事,她轻轻将镜奁重新合上。这样的水银镜,是西洋货船上下来的东西,她只在相府里见过,这下河村全村上下只怕就是里正家的小姐,也未必会有。这竟然是易母的遗物,当真令人惊异。易母生前的确是个精于修饰的女子,但也从未见她穿戴过什么过于华贵的衣饰,为什么会有这样昂贵的镜子?
带着不解,她走到了床畔坐下。
床下烧着热炕,暖烘烘的,令人丝毫感受不到屋外的寒冷。床上的床单被面皆是湖蓝色细棉布,却都是新的。她有些糊涂了,这间房说是易母生前的住处,但为何床上的用品却都是新的?再想及今天进门时,易嶟说漏嘴的话,他是知道自己要来?但这怎么可能?
自己被卖出相府,是没有前兆的事情,易家兄弟怎会知道?
她想不明白,连日以来的紧张疲惫,这会儿一股脑的发作起来,令她困乏不已。她熄了灯,脱衣就寝。温暖的炕,绵软的床铺,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她很快便遁入了梦乡。
易峋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看着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光消失,才去了厨房。
易嶟正在灶前,借着灶火的光亮收拾农具,见他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招呼了一声:“哥。”
易峋在他身旁坐下,把白日买回来的种子一包包分好。
兄弟两个商议着开春之后的农事,如今易家有二十亩地,十亩坡地,十亩水田,仅凭这兄弟二人,是种不来的,少不得要去雇些人手。
易峋说什么,易嶟便点头答应着什么,这兄弟两个,从来是大哥做主,弟弟听命。
两人商议妥当,眼见时候不早,也都各自起身要回去歇息。
易嶟正要出门,却想起了什么,向易峋说道:“哥,春娇她怎么怪怪的?她是不是以为……”
易峋看着眼前的弟弟,满面冷意,一字一句道:“不论怎样,她是我的。”
易嶟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说着,停了停,又说:“哥也早些睡吧,跑了一天的路呢。”便出去了。
独剩易峋一人,站在厨房之中。
灶下的火已将近熄灭,只剩些没有烧尽的焦黑木炭带着火星劈啪作响。
她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失去她的三年里,每一个夜晚都那么的焦渴而难熬。可如今她回来了,甚而还成为了他的人,明明他想怎样都可以,人在眼前却又什么都做不出来。
“峋哥,后山上结了好些酸枣子,你带我去摘。”
“峋哥,我扎的风筝,好看不好看?”
“峋哥,等我大了,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易峋,你有什么?一个乡下的穷小子罢了!我就是要到京城相府里去过好日子,你凭什么拦着我?!你是我什么人?!”
往昔的对话,在脑海里不断盘旋,令他的头嗡嗡作响。
易峋眸色越来越深邃,一拳砸在了墙上。
马师傅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易峋这是下了个套给他钻。如果他进门就说要打这玩意,自己是绝然不会接的。毕竟,如果东西做出来,出了什么问题,一样砸他的招牌。
他搓着牙花子,左右为难。
易峋唇角微勾,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来,递给马师傅,说道:“请马师傅就照着这图纸打,价钱好商量。”
马师傅有些疑惑,接了图纸过去,展开一看,不由两眼圆睁。
那上面的确是榨油器的构造图,但和他以前打过的却有很大不同。他之前做过一台,虽说现在记得不大牢靠了,但大体还是有印象的。易峋给他的这张图纸上,有许多截然不同的地方,融入了很多奇思妙想,不止节省木料,打出来的器具既轻巧又好使。
马师傅有些怔了,不知易峋哪里来的这张图纸,难道这左近还有高人在?
易峋冷眼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出言道:“马师傅若是为难,我就再找别的师傅去。”说着,就作势要上前拿图纸。
马师傅却将向后让了一步,捏着图纸不放,瞪着易峋大声道:“峋哥儿,你让我看见这东西,还想拿到别处去做?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这东西我若打不出来,我马师傅仨字儿就倒过来写!”
易峋但笑不语,他知道必然如此。
这重手艺的老工匠都一个脾气,看见了什么精妙的东西,必要亲手试试,不然夜里连觉也睡不着。
这图纸,其实是他翻了许多农技书籍自己琢磨出来的。虽则许多想法是好,但到底只是纸上谈兵,他并不会木匠手艺,到头来还是得要木匠帮他打出来。
当下,两人商定了价钱和交货的日期。
易嶟忽然肚子疼,跑到木匠家后院出恭去了。
秦春娇被这屋里的木头气味儿熏得有些难受,便走到了门口透气。
易峋和那马师傅的言语往来,她看在眼中。易峋肯定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