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茶馆外头旌旗帏动, 茶馆里面的薛平川直立如山,他定定地看着薛平阳,“大哥!”
薛平阳敛眉, 看了眼天色,这是个响晴天, 青天白日, 天气晴朗得厉害。
弟弟是真的还活着。
几番踌躇之后,薛平阳还是未敢上前。
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困顿。
他一直在盯着薛平川的眼睛看,薛平川那双眸子里之前总是装满了对他的信赖,干净到不像是一个吃过苦、受过罪、见过这世间种种不公、曾经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下贱命, 更像是一个富家子。
曾经的时候,他是愿意帮着自己的弟弟挡住风霜的。
可是他信命。
命数既说他与薛平川最后只会是煮豆燃豆萁, 那他只要做赢的那个。
他年幼的时候, 见过卖女求荣的人, 也见过为了十几钱的赌资就将儿子典给馆子的人,这世道,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着,他这样做,虽不值得称道,但是也没有错啊……
薛平阳终究是先开了口:“莫要再唤我大哥。”
该知道的薛平川恐怕已经知道,他已经担不起他的这一声“哥”了!
薛平川脸上没有露出过多的神色, 他的眼里没有以前看见薛平阳的欣喜, 也没有没有恨意, 看着薛平阳的目光像是一潭死水, 平静说道:“只是最后再唤您一声大哥。”
他继续道:“这次来,是来送大哥一程。”
薛平阳的身子猛然凝住。
他愣愣地看着薛平川,皱着眉,沙哑着嗓子,指尖暗自捻起了药末。
薛平川对薛平阳知根知底,见他的小动作,心寒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七皇子的人还在追逐于你,他们朝着西北方向去了,你莫要再往那里去,我在这里送你一次,今生在此别过。”
薛平阳指尖的力道消散了去。
他抿唇,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用在多说了。”薛平川打断了他的话。
在大哥那里,他自己的命比他这个弟弟更重要。
可是他却觉得为了大哥送命也值得啊……
若是没有大哥,他早些年早就饿死、冻死、被人打死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若是大哥一开始就告诉他,说是要让他代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大哥却是欺他瞒他,一边告诉他没有威胁一边将他往火坑里推……
好生心寒。
“你走吧。”他别开眼说道。
太阳真毒,晃得他眼疼。
薛平阳的手越握越紧,不发一言,良久之后,终是退后两步,翻身上马。
马蹄踏出去有十几步,他回首,看着薛平川仍站在原处看他,心中不知为何一震,长叹了一声。
薛平阳往东南的方向去了。
而薛平川的身后出现一人。
唐尧走到薛平川身边,伸手扣住了他的肩头:“当真要让他走?”
自认清了薛平川才是吴道悔之后,有些事情唐尧慢慢想想,也就想通了。
前世夺位之争,七皇子没有掰过太子,薛平阳遭受牵连,那时候的薛平阳,怕是也是用了一招偷梁换柱,让薛平川代他受了罪。
而前世没有他救下薛平川,薛平川虽然活了,可惜身子受损,只是靠着心里想要复仇的一股子劲儿仍在苟活。
所以那时候吴道悔才会经常让人去桐城打探消息。
至于吴道悔对程祈宁的厌恶……
许是吴道悔知道自己大哥对程祈宁藏着的心思,在被自己的大哥利用抛弃之后,恨着薛平阳,也将程祈宁一道恨上了。
“我放过他。”薛平川垂眸说道。
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着。
对于薛平川来说,接受自己的大哥想要害他保全自己的事实,很难。
薛平川掀起眼皮看了眼薛平阳消失的方向:“这次我放过他,只是我再也不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大哥了。”
唐尧顺着薛平川的方向往东南看,嘴角冷漠地扯动了两下。
他知道薛平川将七皇子往西北追薛平阳的消息告诉了薛平阳,可是这消息,薛平川怎么就能自信是对的呢?
薛平阳最后会怎样,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薛平川半晌之后平复了许多,他对唐尧说道:“世子这次救了薛某,薛某愿一生在世子身边效力。”
唐尧眯了眯眼,摩挲着手指,却轻轻摇了摇头。
吴道悔当初算是他的左右手,做事得力得很,只是他想明白了前世的事情,知道吴道悔前世心里埋着的对程祈宁的恨,再将吴道悔留在身边,他的心里膈应。
他唐尧没了吴道悔可以,但是没了程祈宁不行。
他不想留着薛平川。
“你回家乡去吧。”唐尧说道。
……
宫变如同唐尧前世记忆一般,发生在这年的冬天。
七皇子拥兵闯入皇城,与太子兵刃相接,而大楚皇帝已病至膏肓,连出自己寝宫的力气都没有。
唐尧未亲自出面,他的父亲安国公与母亲福宁长公主却双双来到皇城,一人身披铠甲前去支援太子,一人进了大楚皇帝的行宫。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大楚皇帝这时候看着自己的皇姐,终于卸下了曾有的种种猜忌,完全依赖,面对着福宁长公主,说了许多话,交代了许多琐碎的事,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和自己的皇姐无话不谈的年纪轻轻的时候。
七皇子兵败,自刎于城墙之下 ,大楚皇帝自知自己的身子状况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