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戌时,小望月。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错琴出现在她女儿的房间门口,她的头发挽起来,精致的发钗,飞扬的青丝,手上拿着一把剑。她的手最终放下了门上的铜环没有敲下去,那时我坐在屋檐上。
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接着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错琴幽幽地说,殁鸦,我在房间里留下了一个锦囊,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把它打开。
我问错琴,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江南的烟雨似乎又弥漫在了错琴的眼睛里,她语气清冷地说,去见一个人,我想看看他的借花问剑,我想看看他还是不是曾经的那个故人。错琴的头发在风中依然丝毫不乱,我看到她的笑容,恍惚而迷离。
我说,人已如故,有些事应该可以放下了。我的心里突然有种恐惧,这种莫名而来的恐惧似乎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不行!
她抬起头,皎洁的月光晕染着她冷艳的容颜,她说的无比决绝,她喃喃说到,也有些事放不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中,她的青丝散落开来,她的头发也飞扬开来。我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宛如我做的一场梦,错琴像是一只闯入我梦中的蝴蝶,我害怕她想要从我梦里飞出去。
那夜我在屋脊上一直坐到子时,子时梧桐落泪,烟火凄绝。浪子还在借酒消愁,任凭寒来袖间。当我听到远街上刮来寂寞的五更寒风时,我带着我的剑来到后院的马厩里,看到了木桩旁边的瘦马未歇,鞍上风尘依旧。
我在宛溪河的上游河畔看见了错琴,还有那个仗剑骑马饮酒作诗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剑正竖在胸前,用双指自下而上轻轻抚过剑刃,然后我就看到了借花问剑,然后鲜红色的血如同飞扬的花瓣四散开来,汹涌地喷洒而出,落在草地上。错琴手中的剑掉落下来,斜斜地插进泥土里,没有声音。
我轻声地呼唤错琴,我喊,错琴,错琴......
她转过身来望着我,头发飞舞,像是春天时江南水岸边的柳絮,舞出优美的弧线。错琴的身体倒下来,倒在我的怀里,她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庞。我看到她眼睛里的凄迷的烟雨落了出来,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眼泪的温度,就和她当年紧紧搂住我的时候滴落在我脸上的热泪是一样的。她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指着那个男人,用模糊的声音说,杀,杀了他......为......
我抱紧错琴,小声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可是,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她的手就从我的脸上跌落下去,我看到她苍白的面容,从此变得恬静。
我拔出地上的剑,然后抱着错琴离开。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叫我殁鸦,他说,我本意不想杀她,可借花问剑一出就已经无法回头。
我没有回头,我对他说,我本意也不想杀你,如今已是非杀不可。
那个人没有说话,我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在皓月下的冰凉水气中弥漫开来。他似是感叹地喃喃自语,他轻声说到,寒剑恨花容,饮血问长空。借花问剑啊借花问剑,你自心而来,终究还是不受驾驭。
我将错琴的尸体放在马背上,牵着那匹苍老的瘦马离开。
眼泪从我的眼睛中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抬起头让它们在风中变干,变凉。
那一次我带着错琴从鸡鸣走到破晓,那个将错琴杀死的男人默默地跟随在后面。我清楚记得在我走进一片树林的时候,头顶开始有大群大群的鸟儿飞过去,它们的绒毛掉在我的肩上,掉在错琴的头发上。我忽然想起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过的话,好像也是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她说,像我们这样在黑夜里杀人的人注定没有阳光,当我们死后就会变成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
我对那个男人说,你走吧,明天我会在宛溪河的上游河畔取你的性命,就用你的借花问剑。
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听到了我娘和错琴都爱唱的那首长相思,那个男人唱,一重关,两重关,凇雪雕梅万嶂寒。长云暗雪山。管声残,葫声残,塞雁高飞临渭川。念君君不还。
最后我们渐行渐远,他的声音在雾气中变得恍惚而缥缈,像江南潺潺的流水,呜咽着奔流。
广袤深邃的天空传来一阵飞鸟破鸣的回音,我抬起头,看见它已经远远地飞走......
回到红尘客栈的时候,我看到司莹提着红色的宫灯站在门口,她雪白色的衣裳在夜色中发出幽暗的光芒,乌黑如墨的头发宛如飘拂在风里的轻纱。我提着蔷薇剑站在她的面前,然后看见她忧慑的面容,她茕茕孑立地往悠长孤寂的巷中走去。
那天晚上我再次见到司莹的时候,她忽然问,哥,我娘呢?
我转过身去,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告诉她,你娘星夜赶路去了漠北,去办一件事情。
她忽然又说,哥,我们明天去给蔷薇配一把剑鞘吧。
我说,我的剑不会有鞘。
她说,其实剑就和人一样,剑没有鞘也会孤独。
剑本就是孤独的。
可是它太过锋利,容易伤害到剑客自己。
我望着挑在屋檐上的那盏孤灯说,那是因为剑客有了感情,所以他的剑既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十五,天龙冲煞,诸事不宜。
夜。
我将这一天的黄历撕下来放进怀里,然后带着我的蔷薇剑离开了客栈,没有与司莹辞行,也没有事先告诉她我要去哪里。江湖人不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