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儿曾认为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是治愈不了的,譬如她自己,因前世缺乏双亲的疼爱,这一世拼尽全力也想稳固自己在刘家的地位,不论如何也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父母亲人;譬如白奉先,因从小得不到父亲的正眼相待,即便是在险些沦为大太监床上花的危机之中,他还是选择了重返白家为处境凄凉的生父谋一份家用;譬如刘大仁,因他自己都瞧不起从前贫困的刘家,是以读了圣贤书也改变不了他对钱财的看重,竟以秀才之身去行那放印子钱之类的邪门歪道!
但与林家姐弟重逢后,刘娟儿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个观点,因为中举后的林白羽显然发生了由内而外的巨大改变!十六岁的举人实乃罕见,但更为罕见的是林白羽那通身上下散发的自信光芒。这无关他比美貌女子优胜三分的美貌,也无关他手中那枚畅游八方的通关令牌,仿佛是一种化蝶般的蜕变,只令如今的他鹤立鸡群,风度翩然,即便布衣裹身也让人无法轻待!
至于林家大姐林氏,她的改变却是令人叹息!林氏显得枯瘦憔悴,明明穿着不太差的衣裙,整副身子却仿佛缩了水似的佝偻着。最为可怕的是她的那双眼睛,眼珠子呆滞如死鱼,眼帘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轻薄的白雾一般。
看清林氏的脸,虎子倒抽一口凉气,轻手轻脚地凑到林白羽身边低声问:“林举子,令姐这是……”林白羽脸色一黯,轻轻摇头叹息道:“刘兄、刘小姐,请莫要见怪……家姐的双眼是做针线熬成这般模样的……”
“怎会如此?”刘娟儿心口一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她浑身不自在地瞪着林白羽追问道“林娘子为何还要不分昼夜地做女红?浇头面铺子的生意不是很好么?……林小哥,你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姐姐受这般苦?!”明明知道举人比白身尊贵,刘娟儿此时却并不想强调林白羽举人的身份。
不待林白羽开口接话,却见林氏上前几步摆手笑道:“无碍,无碍的!咱们林家有名有姓,和善娘也不是什么亲戚,怎能处处都靠她老人家的买卖贴补?哎呀,这是刘家的小娟儿吧?听这声音,娇娇脆脆的真悦耳!一准又出挑了不少吧?待我来看看……”说着,她摸摸索索地朝前方一伸手,企图去摸刘娟儿的胳膊,站在刘娟儿身侧的童儿急忙上前稳住她的身子。刘娟儿轻蹙着眉头站在原地不动,第一眼见到林白羽时惊艳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为了自己读书,不惜放任自己的姐姐做针线熬坏眼睛!这样的人即便生得貌如潘安也不入我刘娟儿的眼!林白羽似乎看出刘娟儿对自己的不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着实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其实他这几年一直帮紫阳县的浇头面铺子管着账房诸事,就算不受善家的恩也能攒下月饷来供自己读书。只可惜林氏太过死心眼,总说不想沾别人的光,依旧没日没夜地做针线,任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哎呀,瞧这小脸蛋儿多柔嫩!鼻挺唇娇的,想必已出落得万里挑一了吧?!”林氏抬手在刘娟儿脸上轻轻摸索了一番,她笑容夸张,声音刺耳,只看得林白羽和虎子两人都浑身不得劲!刘娟儿倒是没多想,她实在可怜林氏的境遇,只飞快地白了林白羽一眼就伸手扶住了林氏的双臂。
“少爷,客人们都回来了!”洪响满头大汗地疾步而至,他错眼瞧见林氏姐弟,脚下一顿,十分乖觉地笑道“这二位想必也是客人吧?请上三楼的云杉间坐席!先用一巡茶,好菜即刻就上桌!”闻言,林白羽恍然,忙对虎子拱手作礼道:“失礼失礼,小弟竟忘了祝贺刘兄的生辰!”
谁让你跟我哥自称“小弟”了?刘娟儿又翻了个白眼,紧紧搂着林氏的胳膊干笑道:“今日前来的多数是男客,咱们只好吃小灶了!哥,我和童儿这就带林娘子去白樱间坐席!”语毕,她敛了笑容,猛一转身,几乎是拖着林氏朝楼梯口的方向疾步而去!童儿想不通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发脾气,愣怔了片刻才醒过神来,草草对虎子和林白羽福了福便追上前去。
林白羽尴尬地摸摸鼻子,凑到虎子身边轻声道:“令妹想来是误会了……”
“误不误会暂且不提,敢问令姐为何对娟儿如此热络?我记得她们之前并未怎么亲近过!反而是大葱……恩,是善如新,她才是一直跟着令姐学针线的吧?”虎子敏锐地察觉到林氏的态度有些古怪,趁着客人们还没来得及大批量涌进酒楼,他干脆将话挑明了问,总好过塞在心里想东想西!毕竟林家姐弟俩要在乌支县落籍,大家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么不是?
听虎子这么问,林白羽反倒松了口气,他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却闻一个轻柔的女音自身侧浮起——“林举子,别来无恙?”虎子和林白羽同时一扭头,只见身穿浅青色薄夹袄的善如新静静地站在光影中,她削尖的下巴上有一团暗淡的阴影,仿佛是被某种的情绪凝滞着,直教人看不清她的此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