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张府自然是热热闹闹,三间花厅中灯烛煌煌各自按着辈分陪坐下手,纵使已经好几年不曾喝酒的顾氏也破了例。虽说今日面圣时未得明言,但张攸也已经隐约听说了封爵之议,自是倍感振奋,于是少不得殷勤奉承,到最后筵席散时见顾氏面色酡红,他便吩咐其他人各自回房,单单叫上了张越一左一右搀扶。等出了门,见门外台阶下头恰是停着一架竹椅,他不禁露出了讶色。
顾氏坐上去之后,见张攸犹在好奇地打量着这竹椅,便笑着解说道:“这是越哥儿的主意,家里用那些繁琐的肩舆,传扬出去别人又要说咱们逾制豪奢,不若是这两根竹子架上竹片做成的躺椅方便。我如今年纪大了,走几步路便要人扶,在家里就用这个,下头人也省些力气。这绣子弹性好,一路晃晃悠悠也还舒适,做成滑竿恰是轻便。”
“原来是越哥儿的主意。”
张攸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上前在顾氏身上盖好了毯子。两个小厮稳稳抬起了滑竿起步,顺甬道一路来到了二门,这才垂手退下,旋即就有两个健妇上来接手。顺着夹道拐了两三个弯,远远就能看到北院门前有人打着灯笼,她们连忙加紧了脚步。等到在正房门前稳稳落下,张攸便和张越双双把顾氏搀着进屋,又扶了她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顾氏一坐下就吩咐道:“白芳,你把丫头们都带下去。”
见白芳带着大小丫头鱼贯退出,又发觉顾氏好似有要紧话对张攸说,张越便也想寻一个借口退下,毕竟自己是晚辈。
然而,那一层厚厚的门帘才落下,上头祖母便开口说了话:“有道是立祖业难,守祖业更难。张家守在祥符足足有上百年,先祖当初创下这份家业,历代的长辈又是尽心竭力经营,于是方才有了张家的今天。只不过,咱们这一支能有今天,其实一直都是承荣国公和英国公父子俩的光,所以我一向盼着自家能有撑起门户的人。”
顾氏的目光一下子倏然一变,竟是死死盯着垂下了头的张攸:“老大自小勤学苦读,二十出头就中了解元,随后入朝,又凭着英国公的帮衬一路升至工部侍郎,我原本一直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却不想他终究还是行错一步。好在上天总算垂顾咱们张家,老二你一刀一枪挣出了自己的前程,越哥儿也争气,不到弱冠就已经名闻天下!看到张家这欣欣向荣地景象,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多年征战在外,再加上顾氏乃是嫡母并非生母,张攸自然是敬多于爱。然而,此时听到死了这两个字,他仍是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双膝跪下:“母亲何出此言?您如今筋骨健朗少有病痛,古来寿星活过百岁也是常有的事,您何必出此不祥之语?大哥虽然不在,但我如今总算能够承欢膝下,一定能让您的诰封再上一层。”
见张越也默默上前跪了下来,这高大的伯侄俩只比高坐太师椅上的她矮了一丁点,顾氏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把手按在了两人的肩膀上,这才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稀罕什么诰命敕命,我只是希望咱们家的子辈孙辈能友爱和睦,不要像英国公那两个弟弟一样!老大媳妇和哥儿满心想着老大能回来,我也想,可我更知道此事如今不可轻提!老二,你们兄弟三个,如今是你官职最高,我要你答应我,不管老大如何,异日能帮地时候帮他一把。”
“母亲若真的希望,我愿意……”
“什么用前程用性命担保他回来的话就不要提了!”顾氏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三分,右手重重拍在了旁边的扶手上,“你的前程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拼杀得来,而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荣耀,也是整个张家的!就是你在皇上面前提了,皇上也不会嘉许你地孝之道,只会认为你不识抬举!你只要记着,咱们张家的道理是立身持正。”
“是,儿子记下了。”
见张攸深深俯首,顾氏只觉得心中异常疲累,但仍是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随即又苦笑道:“你和超哥儿远征在外,我原本该看好你家里的人。超哥儿那个倒是平安产子,只是你地那个二房却是……都怪我那时候只想着宛娘,疏忽了她这一头。”
“她原本就在路上受了惊,即便是家里滑胎小产,也只是下人照应不周,儿子的福分不够罢了。”张攸低垂着头,半晌方才抬了起来,面上满是苦涩,“因辅大哥的缘故,国公素来对我照拂有加,得知她对我有意,便竭力撮合,更道是得芒市土司之助,云南各部的归服就更容易,我那时在外多年不近女色,喜她娇
,一时心动就纳了她。我不曾禀告就把人带了回来,导她家中规矩,多承母亲没有见罪。”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纳妾毕竟不同于娶妻。可是,你也得为你媳妇想一想,她在家里一守就是几年,哪里是容易的?她素来就是精明好强的人,如今却往往好强得过度,竟是欺压到自己的儿媳上头了!罢了,这些是你的家事,我也不管,你回去,不要只顾着安抚你那二房,多多劝劝你媳妇!”
眼见得张攸退出,顾氏才叹了一口气,又对张越说:“越哥儿起来,过来陪我坐着说说话,我这心里憋得慌。”
张越原以为顾氏刚刚已经一口气把心中所思所想都倒了出来,如今听到祖母仍说憋得慌,他不禁大为讶异,连忙站起身来,结果腿脚酸麻一不留神却一个踉跄,结果却被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