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平，”方芷莨看着他绝情的样子，没有气愤，只有心疼，语气越发柔和，“你一向视长风如亲弟，他也一直视你为亲兄长，你怪他阻止你的计划，却没想过他在痛惜无辜之时，也在为你着想。”
周念平数声冷笑，道：“师姐别为他辩白，穆长风把我当成一条毒蛇，我心里清楚。”
“数月之前，我和你一般，也是一条毒蛇。”方芷莨忆起自己数月前的模样，好一番感慨，“面对仇人刚刚出生的孩子，我数次想要把那孩子摔个血肉模糊。碍于长风就在身侧，我没有动手。但恶念已生，我不是毒蛇是什么？”
周念平激灵灵打个寒战，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向来敬爱的师姐，珍爱生命的师姐也会萌生过如此恶毒的念头。
方芷莨道：“我庆幸自己没有做，无论我曾经的遭遇有多凄惨不公，手上一旦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我就不值得同情，也没有资格悲愤怨恨，因为我和那些残忍的刽子手没有区别，不过是丧心病狂的屠夫。”
周念平愣怔片刻，想要反驳，却没有合适的辩驳之语。
方芷莨道：“长风尊敬你，所以才阻止你。他不希望你的手上有无辜的人命。我感激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为我出头，想要帮我报仇雪恨。我越是感激，就越要阻止，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周念平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头之际，无意中看到墙上的画。
画中有一位稚龄童子，相貌俊秀，一双丹凤眼闪烁着喜悦怜爱的光芒。
童子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儿，雪团般粉嫩可爱，咧嘴轻笑，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婴儿的衣袖上有白龙图案，颈上带着银锁，上面有“福寿绵长，童心不泯”八个小字。
周念平心头一热，眼睛发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方芷莨道：“想起来了？画上正是你和长风。那时长风刚满周岁，师伯母重病不起，穆师伯简单地办了满月宴。好多人都送上了贺礼。你在满月宴前三天，翻遍了家中大箱小箱，找不到合适之物，就在你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一枚银镯，找了春水村的银匠打造成精巧的银锁。”
周念平道：“小礼物而已，提它做什么。”
“礼轻情意重，”方芷莨轻轻抚摸画中的银锁，道：“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对于你来说何其珍贵。为了给长风送上祝福，不惜毁掉银镯。‘福寿绵长，童心不泯’八个小字，更是倾注了你一腔诚心。”
周念平道：“我让银匠随便刻得字。”
“是吗？”方芷莨浅浅微笑，道：“长风乳名福童，你将他的乳名嵌在八个字中，怎说是随便刻得。”
周念平像只煮熟的鸭子，兀自嘴硬，“我本来想让银匠雕刻‘蠢钝如猪，无褔无寿’，怕你揍我，没敢干这事。”
方芷莨忍不住笑，道：“我知你的心意，‘福寿绵长’的意思很简单，你希望他长寿健康，你最真挚的祝福，在‘童心不泯’四个字中。”
周念平道：“我希望他永远长不大，傻得像只猪。”
方芷莨摇摇头，道：“师伯母与穆师伯反目多年，分离十几载，终于破镜重圆。我跟你说过，美满的家庭，养育的孩子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快乐，永远会保持一颗童心，纯真无忧。”
周念平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方芷莨道：“你希望师伯母和穆师伯珍惜破镜重圆的机会，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没有龃龉隔阂，不吵也不闹。你希望长风在气氛和睦的家庭里长大，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永远保持一颗童心。”
周念平再也无法硬着头皮抵死不认，“师姐好像会读心术一样。”
方芷莨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把长风抱在怀里的感觉？”
周念平低头不语，方芷莨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抱着一个娇嫩柔弱的生命，看着他尚未被世俗污染的眉眼，就像一汪泉水，缓缓地流进心里。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震撼于生命的脆弱和珍贵。”
周念平完全被她的话说到心坎儿里，二十二年前，最初得知方芷莨为救穆长风差点牺牲性命之时，他气恨不已，几乎要发疯发狂。
当他第一次把穆长风抱在怀中，紧紧拥着那个又软又小的肉团，所有的气恨都消失不见。
他想到自己也是由母亲十月怀胎，干干净净地来到人世，最初也是个小小的可爱的肉团儿。
他想到自己幼年丧母，与父亲形同陌路，害怕怀中的孩子也和他一样，稚嫩的双肩便要承受父母带来的不幸和苦痛。
他想到自己数次下毒害人，害怕怀中的孩子和他一样，被风雨摧残之后也会变得狠毒无情。
“童心不泯”四个字何其简单，玉龙阁诸位师叔看到之后不过轻轻一笑，都认为那只是一个读书不多的孩子，词汇有限，随便送上一个充满孩子气的祝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