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道：“老夫做伴读书童之时，不但要割腕取血给主人炼制延寿丹，还要每日趴在地上给少爷当马骑。夏天在烈日下穿上棉袄学狗叫，数九寒天tuō_guāng了衣服为少爷钻坟洞抓狐狸，桩桩件件都是奇耻大辱。”
穆长风微微一愣，传记上并无这些详细的记载，可见书写传记之人也不知道周嘉详细的陈年往事。
他与他萍水相逢初相识，周嘉怎会敞开心扉一五一十地陈诉自己的奇耻大辱。
难道他真的萌生了同情怜悯之意？
穆长风左思右想，觉得周嘉心思诡谲，手段狠毒无人能及，肯定不会因为同情怜悯就与他促膝谈心。
周嘉道：“老夫刚刚投奔到起义军时，被所有人瞧不起，被安排了一个养狗的差事。经常被狗咬，吃不饱饭，尚有力气之时就刨树根处的小洞找知了生吃，没力气时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有一次误吃雷公藤，差点被毒死。”
穆长风道：“前辈功成名就之前遭了这么多的罪。”
“你多大年纪？”周嘉看他容颜俊美却是满头白发，一时猜不出具体年龄。
穆长风道：“二十二岁。”
周嘉伸出三个手指头，道：“我三十岁才被重用，我若和你一般怨天尤地，哪里还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穆长风道：“晚辈没有您的勇气和魄力。”
周嘉一眼看穿他真正的心思，嘿嘿一笑，道：“油嘴滑舌，什么勇气和魄力。你是想说你做不到为了活命喝洗脚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也不受辱。”
穆长风甚是不好意思，辩解无益，索性不多说什么。
周嘉握住穆长风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掌心，丝毫不见阴狠乖戾，唯有慈祥智者的平和暖心，“有个女词人说什么‘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娘们儿唧唧，知道什么是真英雄？忍辱含垢强于宁死不屈，就算被喷了一脸唾沫，也得唾面自干。受了天大的侮辱也得活下去。”
穆长风道：“晚辈记得史书上记载，古时有一位军事奇才，做大将军之前穷困潦倒，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忍受胯下之辱。”
周嘉道：“不忍受胯下之辱，又怎会有日后的呼风唤雨。有个大人物正和那位将军相反，出身尊贵，举起起义的大旗之后一路所向披靡，一场战争失利，灰心丧气自刎于江畔，他为什么寻死啊，因为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啊，一了百了，再无卷土重来之机。”
穆长风道：“晚辈被剥夺了继承人的资格，也仍有卷土重来之机。”
“对啊，”周嘉兴奋到了极点，啪的一下，重重地拍了穆长风的手掌，“一口气尚在，就有卷土重来之机。有志者事竟成，别把那些坎坷当回事，树立一个目标，勇往直前，老夫看你绝非池中之物，你要相信自己。”
穆长风心中疑惑重重，眼前这老鬼乃是真真正正的阴毒阴损之辈。为了报复，天良丧尽，把一个无辜的孩童变成身与心都已畸形的怪物。
他怎会存有真正的善心苦苦劝说一位素昧平生的后生小辈？
周嘉道：“你消极颓丧，从前一次次的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岂不是全部付诸东流，记住老夫的话，年轻人得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即使身处荆棘丛，你也要抱着玩赏的心态闯过去。”
穆长风道：“前辈的承受能力真好。”
周嘉道：“鲤鱼跳跃千百次也未必能跃过龙门，跃过龙门也要遭受天火烧尾之痛方能化身成龙，小小的鲤鱼尚且顽强不息百折不挠，你难道连小小的鲤鱼都比不上？”
穆长风低下头，以免被周嘉看到自己狐疑的神态。
老鬼不是善良之辈，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费尽唇舌苦口婆心，定是别有目的。
究竟是何目的呢？穆长风静静回想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一个答案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周嘉带着鬼童在此地生活了数百年，一直以游戏的心态自娱自乐，而且一直享受其中。
他一番侃侃而谈苦心劝说并不是好心激励晚辈，而是一种猫戏老鼠的恶毒心思。
穆长风不由得暗暗感激方芷莨，正是数次见识过她猫戏老鼠的手段，此时才会毫不费力地揣测到周嘉的目的。
他若表现出聆听教诲谨记于心的感激之意，会立刻掉进周嘉的陷阱。
只有继续表现出颓丧消极之态，周嘉心生挫败之感，继续想办法激发他的斗志，才能成功拖延时间，等待周念平的到来。
穆长风主意一定，马上挤出几颗泪水，抬起头，泪眼蒙蒙地看着周嘉，“说的容易做起来难，晚辈曾经心怀凌云壮志，无奈为情所困，我想要的阁主之位陡然失去，我想要的女人恨我入骨，还是死了算了。”
周嘉嘿了一声，果然如穆长风预料那般，挫败感涌上心头。
一场游戏玩儿了大半天毫无所获，周嘉不相信以自己的本事说服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
周嘉稍稍斟酌一下，决定暂缓片刻，道：“你先好好休息，醒来后，听老夫给你讲个摩登伽女的故事。”
穆长风“嗯”了一生，闭目假寐。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暂时可以无忧了，既然周嘉要玩儿，索性奉陪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