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衣长久地坐在那道阵图的一侧。庞大的蜂窝阵图似乎没有停止穷尽的那一刻。而在那蜂窝阵图的内部,另一个火烧着的轮盘阵图时而隐灭,如同随时就会熄灭的风烛,燃得颇为费劲。
开始向这个赛场拥聚的人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赛台都相继结束了他们的比赛,赛场上只剩下几组人还在相斗,其中一组即是叶未双和肖衣。
“那个小家伙快不行了。”站在高远之处的白胡子长老看着这个方向,手里拈着胡须,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肖小子道行比那小家伙高,就算那小家伙吃了升生丹,短期内提升到中级阵图师的境界,也没法打破肖小子的阵图。他没有中级阵图的准备。”
白胡子长老的身旁站着一个个子稍矮些的灰白胡子的老人。老人的双眼一直眯着缝,似乎近视,看什么都不清晰一般。长相没有白胡子老人来的大气,略微带了些阴沉。只是这阴沉又透着股古怪的气质。
“这小家伙的手段很多,童天当初把他弄到凤燚那儿去可不一定是小看了他。”
“这么说你到是挺看好这个小家伙?老花倒也同你一般。”
“那两个老小子干我什么事?内山门里头难不成我还得听他的话才能动了?”
白胡子老头愕然笑道:“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得听他的话?这内山门谁敢不听你的话而让你听话?好好看着吧,说不准这里头里的一个过个几年就能入咱们内山门。”
“你以为内山门是种大白菜的地方?”那灰白胡子的老头阴阳怪气地冷嗤了一声,“肖衣那小子想要入我们内山门,这辈子都没门!”
“行了,”白胡子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肖衣好歹是个阵图师,你也没句好话。”
那灰白胡子老头没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就在这时,他忽然轻“咦”了一声,白胡子老头的双眼也立刻移了过去,鹰隼一般盯住了那个庞大蜂窝巨茧。里面入同燃烧了起来的火轮竟然忽然之间熄灭了。
没错,是熄灭了,就像捏熄了一道残烛一般。似乎连叶未双都被一道湮灭了。
天龙阁之中的嗡鸣声又渐渐响了起来,人群开始骚动,两位长老却是一动不动,双眼紧紧注视着那个巨茧。
足足半分钟的停顿。肖衣的掌心已经湿透。
因为他没有抓到任何生命气息。在这整个阵图之中,这一方天地尽为他所控,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关于叶未双的气息。也就是说……叶未双死了。
肖衣的双眼瞪得铜铃一般,血丝在眼白之处蔓延,跳动的神经压迫着眼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找不到叶未双。要么他死了,要么他离开了自己的茧。但是肖衣分明知道,自己的阵图没有出现任何漏洞。
——一刻钟。
肖衣终于无法定心了。他站了起来。就在起身的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一束微弱的电流,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噼啪”。
很清脆,也很微弱。像是柴火烧尽时候发出的最后的无力而软弱的爆裂声。又轻得如同幼雏破壳的第一个声响。他的心脏猛然狂跳了一下。
“噼啪。”
这一次声响比上一次更明显。而在这一声出现之后,远远看着这个方向的灰白胡子长老和白胡子长老,同时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白胡子长老缓然而艰涩的,又十分镇定肯定地道:“……涅槃——”
*
不同于天龙阁的热闹,远在两山之外的音阁楼阁之上,素色的女子无意识地揉捏着琴马上的弦,面对着远远的山色,重复了一遍:“倒戈。”
“当日无珏与叶十九一战之中,的确是有音灵倒戈的现象,”坐在下首的男子面色凝重,低头似乎在看指尖。他的全身上下都十分普通,唯独一双手如同极品羊脂白玉一般,指尖青葱,润泽得似能出水,“明明没有进过化音池,却能混淆号令音灵……这种情况闻所未闻。”
女子揉捏着琴弦,眉峰微微相蹙,一如其所见之远黛。
“若当真如此,那怕只是一瞬间的倒戈,这个叶十九,也足以成为我音阁要最精心培养的弟子。”
男子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眼神看向了女子。女子却没有说什么话。她沉默了许久,道:“还不急。这个小家伙……不是一般的……人物。”
*
——涅槃。
肖衣站在那里,蜂窝阵图运转到了极限,如同上万只马蜂轰然狂舞着形成了一支大军。万蜂所指之处竟无所定性,如同飘忽的火苗般无可琢磨。
肖衣的冷汗湿透了背脊。
叶未双的攻击一向是精准的。似乎是因为他用枪。他很少出现差错,行事看似飘忽不定,实则步步精确紧逼。他的所有不定都来自每一步的精准计算。哪怕是阵图。
肖衣研究了他大半年,将他的每一步动作都记在了脑海里,不断反复,然后看清了他的每一步。这是肖衣从紫云的大门走进来的那一刻之前的生命,和之后一直到如今的生命之中,一直在干的一件事。不断如琢如磨,以至于达到了如今的地步。在肖衣所过的这不算太长的一生之中,他不断衡量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差距,同时也衡量别人和别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以前,他一直觉得叶未双不过是他面前横着的一道门槛,抬个脚,也就跨过去了。自然,他会为了跨这道比旁人略高,又似乎略为古怪的门槛而卯足了劲。但是,这终究不过一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