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礼大惊失色,心想这熟烂透顶的鱼肉怎还能死而复生?一呆之下,被鲤鱼狠狠撞在脑门,顿觉如锥凿针刺,奇痛无比,疼得惨呼一声,蓦地从床上坐起。一阵头晕脑胀过后,方才定睛看向周围,只见陋榻歪桌,四壁斑驳,哪有什么琼楼玉宇,不过是野村农舍罢了。而诸般美人自也烟消云散,床前唯立一个绯衣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少女衣如灼火,肤似白霜,艳者极艳,寒者极寒,二色分明夺目,熠烁生光,静夜下朦胧相望,竟有心悸魂惊之感。
他大梦初醒,尚未回神,恍惚间看这少女眸光凛凛,玉容整肃,便不由自主地全身一抖,霎时如坠寒渊,激得神志清明,再无丝毫杂七杂八的想法。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整理仪容,口中苦笑道:“珑姬阁下,此刻还未至天明,就算想打探消息,也太早了些吧?”
珑姬负手站在床头道:“不是打探消息。我方才在北边林子里撞见几丝煞气,那东西惧我真火,不得近身,你去看看吧。”尤安礼早先是和衣而睡,服冠大体整齐,因此她也不避讳,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以示催促之意。
尤安礼奇道:“煞气?那妖兽从海外而出,自是阴属之物,怎还会有煞气?莫非已经开始噬人了吗?”
珑姬摇头否认道:“不会,妖兽非但噬人血肉,亦会吸食魂魄。纵然有人遇害,其怨念随魂魄而走,必不能生出煞气,想是他物所为。不过此物亦非善类,不可留它为祸人间。”
尤安礼睡意未消,心头暗道:这世上吃人的东西多不胜数,便是不吃,凡人也是要自己死掉的,既非妖兽,何必管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心头虽这般做想,却不敢跟珑姬争辩,只无奈点头道:“全凭阁下之意。”便跳下床来套袜穿鞋,又收了先前悬在榻沿的铜铃,起身往屋外行去。
珑姬跟在他身后步出房间,随口问道:“你那铜铃是何用处?”
尤安礼淡笑道:“是从古墓里得来的镇物。那凡人中的帝王将相,怕死后陪葬的钱财失窃,便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儿。此物镂刻犼兽之纹,又以婴儿生魂为祭,故而能察人心。一有心怀恶念之人靠近,便会振声示警。我此刻不过拿它防备村户,可铃为贯通阴阳之物,倘若悬在阴魂未散的棺椁上,铃声这么一响……嘿嘿,想来那些盗墓之辈也是这么死的。”
他说到这里,余光瞥见珑姬蛾眉蹙起,便又添道:“阁下,此物乃古时留存,上头的婴儿生魂残损不堪,纵然转生,亦只能沦为蜱虫之流,不若在此铃中静养复气。在下当初进墓,只为寻些古玩字画之物,可绝非有意要炼制此等邪法。”
珑姬缓了脸色说道:“你无需惶恐。观此物形制,当是古时傩族的摄魂巫法,与你那□□夺血的妖修法门不是一路,这铃儿自也不是你的手笔了。只是你身为修士,还跑去凡人的墓里盗宝,也太不成样子。”口中虽仍是责备,语气却不甚严厉了。
尤安礼觑她脸色,知道此节无碍,便放下心来。其实南域之地礼教宽松,化境修士淡看凡人生死,更不可能囿于俗规,盗墓掘宝只要无关修炼邪功,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至多是有些品行无良罢了。他想了想,仍是脸带笑意说道:“原来这铃铛是傩族邪器,在下却委实不知,稍后便将此铃交与阁下保管便是。”
珑姬摇头道;“那也不必。我周身阳火过炽,若碰了这铃铛,恐怕里头的阴魂一下便被烧得干干净净了。你虽是邪修,到底也属活人,以阴元徐徐滋养,对那婴儿生魂倒极有裨益,这也算是造化安排,便由你继续拿着吧。”
两人说话间,已然越过村溪,走入荒地当中。珑姬迎风而行,遥遥望见山外悬月,忽地幽叹一声道:“其实傩族古时的巫法奥妙精深,与我等炼气士相比亦不逊色,并不止这些残忍恶毒的邪术。可惜……可惜终究是道不容瑕。”
尤安礼只低头走路,并不接话。上古时代的道统之争,以珑姬的身份议论无妨,他不过一介炼气散修,却不敢出言妄语,免得白惹灾殃。一时间两人相互无话,各自运气施法,从荒野间悄然飘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