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礼粗粗扫过街井格局,见路窄尘积,料想是个不甚繁华的小地方,再找路旁的茶坊坐下问了,才知此处已是乐华国边陲,再朝东北行过百里,便是隔绝东南二域的九曲伏龙河。此时店中少客,尤安礼又衣着不凡,那招呼的小二便格外热络,听他屡屡问及伏龙河之时,便凑到他桌前数起掌故。
他初来南域时走的是中土官道,并未去那伏龙鬼河,但身为修士,如何不知此河与西关天堑并为天下两大奇险,各屏一界之地。耳听那小二添油加醋,说的尽是些引人发噱的谣传伪说,心中颇感滑稽。但他喜对方口舌便给,逢迎热切,倒也并不恼火,只笑吟吟地听着。
那小二掰到后头,已全不是在说伏龙河,反点起途中多少崇山峻岭,一峰一岳,皆藏妖鬼,总计八百八十八名,最出名的乃是伏龙河近处的白袍大王,是一成精白虎所化。尤安礼听得实是忍不住笑,终于开口道:“不知这地头近千妖物,怎就让那位白袍大王脱颖而出了?这大王可是洞中妖兵百万,年年要人进贡童男童女么?”
小二一咧嘴道:“那倒不知。白袍大王距得这三分地可迢迢恁远,供也不要咱处。那山也荒,河也险,住那儿的哪有正经人家哩!只有跑商的嫩皮子傻,往那处地儿走,不就豁进去回不来么?”
尤安礼更是笑得欢,摇扇道:“你有这舌头,何苦跑堂呢?既然那白袍大王的事没头没尾,不提也罢,不知这近处的山岭可有什么妖怪露面?”
其实他心知这小二所说纯属捏造,如此一问,不过是戏谑刁难,谁知那小儿一听,更是兴致勃勃,抢着凑前道:“妖怪是没的见识,可是西走三十里的山里头,那真正是神仙住的地界。五十年前伏龙河里飞出一尾妖龙,那可乖乖不得了,是个千年道行的老怪……”
尤安礼故意咦声道:“五十年前的事,你倒清楚得很了?”
小二嘿了一声道:“哪个本地的不知!那城西地头还有放龙骨的神仙祠。那妖龙飞到这地界,被西面山里的神仙给收了,摆在庙里头镇旱,这地头五十年才得风调雨顺哩!”
尤安礼听他言之凿凿,却只笑而不语,心中暗想果然是南域风俗,专爱杜撰巫怪异说。青都自乾元起便遣修士开疆辟土,连西域那等群魔盘踞之地也在黎朝前荡得干干净净,若伏龙河还能养出条千年大妖来,青都苍筤宫的牌匾干脆倒着挂好了。再者精怪修行的资质虽不如人,好赖也是千年道行,纵然珑姬亲自出手,怕也不过六七成胜算,岂是随便哪个野山里的修士都敢对付的。
他心底不以为然,又甚是轻视这小二,便无意遮掩脸上神气。对方见他模样,知他并不相信,翘首挺胸道:“公子莫小瞧了本地水土。可知此城何以得了卓山城的名?实因那三十里外的神仙山,里头住着的神仙门户正是姓卓……”
尤安礼闻声一愕,脱口道:“万黛山卓峰?”
小二大乐道:“原来公子也听过山中神仙的名头?”
尤安礼将折扇摇了几摇,又偷偷瞥一眼坐在旁边的荆石,见这小儿顾自低头吃饼,浑似未闻旁言。他心中转念几番,终于暗暗摇头,觉得自己还是闲事莫沾为妙。当下不再与小二多弄口舌,端了茶盏道:“怪谈悚事,听个稀奇便是,哪有那么多真真假假。”
小二察言观色,知他是个不愿再谈的意思,便赔笑哈腰而退。尤安礼见此人知情识趣,也甚觉满意,待用完早膳,又将对方招来,取一张金叶递去,让其结账后再去近处的钱庄兑些零碎,采买行路的干粮等物,余下便作店中打赏。他先前听这小二口音,知是本地土人,与熟客招呼时又提及妻儿,定已在城内成了家,因此不怕对方卷款而逃。
那小二见他出手如此阔绰,自然惊喜交加,连连诺声奉承,又与掌柜讲清缘由,当即告假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