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莲裳不是不会写字,小时候爹爹教得严着呢,只是后来就生疏了,也对书房里的一切心生恐惧,怕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但既然嫁了个书生,那就重新执起管城侯来,看墨痕在纸上渲染开,留下痕。
“用笔法,先急回,后疾下,如鹰望鹏逝。又如游鱼得水,景山兴云,飘逸流畅。笔是将军,故需持重,作书犹如将军令,笔一落纸,墨便成形,字的骨肉气血神便定了,不可更改。因此笔亦作刀,下笔如出兵,有生杀予夺之权,所以落笔必三思,审时度势,慎之又慎再落定。”
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张颠草书的意韵,其实是韩莲裳读懂了邱英在书法文字中的豪情激荡。他是真的痴迷于诗书,又困顿于笔法,常在文字中困惑不解,却一直在追求更高深奥妙的经义,由此周周复始,学识便在与自己的追逐中日渐增长。
韩莲裳喜欢看这样认真的他。就这样欣喜地看了他的侧脸许久,也许是男主角心动无法自持,也可能是觉得这学生实在不好管教,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东张西望什么呢,我还从来没有扶着谁的手写过字,你心不静,写的字要么没气力,要么使蛮力,月字这么简单,你都写了一行了还写不好。”
“月字真的很难写”,不过看他神情这样严肃,韩莲裳也只能咬咬下唇,继续写了。
最终还是邱英写了五百张红字条,韩莲裳的字还是没什么长进,只能赔着笑给他揉揉肩,真不知道这是按摩还是用刑。
“我又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报复我,可我刚才都没说你学习态度不好,还帮你写了五百份字条,你对我还有哪里不满意啊?”
韩莲裳的手上停了,邱英终于喘上一口气来。
“我也是想伺候伺候你啊,别人家媳妇儿不都是这样的嘛。”
哎呦,她又开始按了,“但你跟别人不一样,别给我按了我真的求你了,你这手劲,难道真想让我体验一下什么叫平地惊雷掌吗?”
瞧那屋里的小两口又开始拌嘴了,孙婶子都不忍心叫他们吃晚饭了,还是叫了小虎子去,扒开门缝伸出个小脑袋,“哥哥嫂嫂,来吃晚饭了。”
韩莲裳听他的话不是滋味儿,正想多加点力道按得他服服帖帖,邱英却突然起身了,“开饭了?我这就来。”
邱英和韩莲裳为孙婶子赚了钱,甚至大半个村子都受了潮汐海获的恩惠,孙婶子家的日子改善了不少,也有不少村民送来好吃的。今晚算是改善伙食了,这规格可是过年时候才有的,连枝和虎子都馋的要死,还被孙婶子批评了呢。
油爆虾,脆熏鱼,白灼海白虾,响油鳝糊,油酱毛蟹,葱油海蜇,油焖笋,红烧蹄膀。
“还有蛋饺啊,我小时候最爱吃蛋饺了,还有这个腌笃鲜,邱英你没吃过吧。”
邱英就这么一只碗,都快被她装得溢出来了,“好好好,我吃着呢,你自己喜欢就多吃,光顾着给我夹了。”
当然不用邱英说,韩莲裳这几天亲戚来的难受,损耗极大,能吃着呢,今天又吃到了猪肉,哗啦哗啦就快下了四碗饭了,邱英怎么提醒也没有。却被孙婶子会错了意,“我还是头一次见韩姑娘这么能吃的女子呢,连着几天都如此,是不是...有了?”
扑哧——邱英刚喝了口温酒,差点喷到小虎子身上去,手上却第一时间护住媳妇儿,“有什么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孙婶子反倒不理解了,小夫妻俩感情这么好,有喜了也是好事,这么着急否认是什么意思啊,“没有就没有,早晚的事儿,吃饭吧,吃饭。”
暮拢青滩,朦胧碧水凝光,扁舟鸬鹚倒影,波心独钓秋江。
吃过晚饭,在村子里走一圈,家家渐次掌起灯来,吹着风从田间走到海边,韩莲裳挽着邱英的手臂被冷风吹得越搂越紧,此生无憾了。
“含章,小虎子过了生辰就九岁了,你要送他什么呢?”
邱英早就有主意了,后天就去梅陇镇上买笔墨,倒是韩莲裳,往常给过生辰的送礼约等于砸钱,也就是春香的生辰微微动些心思,邱英真不知道他能送虎子什么。
真能小瞧人,韩莲裳作为杭州城商业新模式的引领者,创意多着呢,“你还真小瞧我了,我还真有个好东西要送他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扬州的家就只剩一个乳娘还在了,当年她的儿子也叫小虎子,却只长到四岁就病死了。所以我娘把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给了可怜丧子的乳娘,在遭难之际,我就要被卖去作扬州瘦马了,乳娘把这平安符解下来给我戴上,能长保我平安的,我一直没摘下过。我第一次见虎子的时候,就觉得这缘分奇妙,如果我乳娘的孩子能顺遂长大,想必也是这样虎头虎脑的吧。”
听说这平安符来之不易,莲花庵的师太看了都说佛法精妙,正字‘长乐’,反字‘永康’,那年白晗几次差点活不下去,但知道母亲在上天庇佑,所以咬碎了牙也给自己拼出了个前程。
“孙婶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我送不了什么好东西,便想把这份祝福给他。”可是一低头,“我的平安符呢?”
所以从戌时中到亥时,这近一个时辰,韩莲裳急得直哭,邱英就跟着她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
“那可是我的命啊,这么多年我都不曾摘下的,我连被师兄打的时候都死死捂住这块平安符,洗澡的时候都要好好放置的,除了春香细看过,从来不让人见的,怎么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