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呼吸相织或忧或急,还有偶尔痛苦的低吟从齐渃唇齿间漫出,其余三人静默无言,低头处理着齐渃的伤口。王锐让一旁侍女把齐渃的身子扶稳,自己把刚才烧烫过的银针串入一根细长的丝线。
拔出利剑的伤口再次鲜血直流,染红了敷在上面的白纱和身下的褥子,齐渃的双唇比先前更为苍白,要不是偶尔间的低吟让人知道她还有所感知,不然真像断线木偶的空壳一般。
王锐动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齐潇看到他似是闲情逸致的穿针引线,心中焦急难耐亦知此刻不宜多问,压下心中重重顾虑紧紧握着齐渃的右手。
重新压住伤口的止血纱布又被染了通红,王锐那边才是准备妥当,让侍女挪开齐渃背后的白纱,查看了下伤口毫无犹豫的将银针刺入了伤口一边的皮肤,接着又从伤口的另一边串出,如缝制衣物一般来回窜梭。
因为失血过多又因为伤口疼痛早已让周围肌肉麻木不堪,银针刺入并没有让齐渃像是之前那样痛疼难忍,只是在收紧缝线的时候不自主的咬紧口中的软木。
齐潇伸手替她拨开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的簇簇青丝,拭去额头上泌出的滢滢冷汗,每王锐的银针拉扯一下,齐潇跟着一块抽紧,她心疼齐渃现在的伤现在的痛,若不是她最后放手让她远嫁邦外,她何需吃到这些苦头,只要之前齐潇少一些犹豫多一份信任,这一切都或许都可以避免。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过错,但是这些过错的惩罚却又全部降落在齐渃的头上。
自从年幼时摔倒后在莲花池内洗去污泥起,齐潇便一直单孑独立,不再依靠任何人,也无需他人怜悯和关怀。
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只有让自己足够的强大。
这么多年来,齐潇的确一直以此为目标也坚信着这点,她日夜勤政,孜孜不倦,努力让自己滴水不漏处事不惊。
一个人要让自己足够强大不受他人所害,总是要舍弃点什么。
所谓,有舍有得。
封闭住自己所感所惧,不轻易透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冷静淡漠的着手处理一件件棘手的政事,她已不再会为那些求命请饶的下臣皱一下眉头,她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冷漠如冰,所以那天偶然间在梅林遇到齐渃时,她亦是做了自己认为最妥当的决定。
事后很久,她都未有对这一纸订她终生的决定有所愧疚。
说的冠冕堂皇一些,让齐渃远嫁邦外还是助她逃脱了牢笼,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直到有一天,她扬起梨涡毫无杂伪的璀璨一笑,多少年来,齐潇没见过如此真诚无瑕的笑容,就连一同长大的魏家兄妹,也随了年龄的增长越加凸显了君臣之分。
这笑容里,是有多少真意?
早已习惯揣测防备他人的齐潇,自然对这个公主丝毫没有怨愤的笑容产生了怀疑,这示好的背后是否有着另外一层隐秘。
之后刺客来袭,当齐潇把她抱回内屋看到跪在地上抖得如糠筛的宫女,内心冷冷一笑,保护主子不力,主子身陷危机做下人的不单没有出手相救,反倒是躲在屋里只顾自保。即便不罚以极刑,最轻都是要惩一顿竹板子的。
她却是淡淡由她们去了,那温软的语气中竟然还听出些许的宽慰。
这让齐潇很生气,虽说相处不过几日,但是看到她处处为他人着想,不自量力的样子,让齐潇气不打一处来。
遇到不公生气便好了,为何要忍气吞声。她堂堂一国之君,早就习惯那些下臣们的口蜜腹剑,还怕她这个小小公主伺机报复不成。远嫁邦外从此再无归京之望,难道她真是毫无怨言欣然接受。
若真是如此,习惯了以怨抱怨的齐潇,难得一有的感到些许无所适从。
所以当在酒力推波助澜下,问出那句“恨否”,齐潇连自己都不知,她到底期待的是什么。
是否一句“恨”便可抵消日渐趋显的自责,显然,这位不按常理的公主不会给齐潇的一个满意的答案。
更显然,这位一开始就在齐潇心中烙下印记的公主,注定不会就此退出齐潇的生命。
一直独来独往的齐潇,头一次有了想要与人厮守终身的愿望,终于知道在身处险境时,会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加的忧心。
她开始理解当初楚欣梓落寞的背影,望眼欲穿睹物思人的相思,和最后魂归魄散的追随。她终于明白被思念折磨的痛楚,被回忆淹没的绝望,但是她又无法像楚欣梓那样不顾一切,因为她曾亲身体会过被抛下的无助。
她有无人能及的权力,作为代价,她要承受孤身只影的寂寞,这是作为帝王必然的结果。她一直以来恪守的信条在齐渃面前土崩瓦解,最终,自认为强大的自己,反而是被保护在双翼下的人。
明明纤弱细腻的手,执笔沾染点点墨迹,粉嫩色的指甲润滑剔透,白葱细长的五指芊芊,一直以为她这双手就该是执笔舞墨弄画的,现在,右手拇指的关节处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因为疼痛握紧齐潇的五指,都比过去骨节分明了许多。
背后的伤口终于缝合完毕,王锐换上一根新的针线开始缝合肩部的伤口,尖锐银针刺入皮肤,连旁边侍女都是微微别过脸不敢多看一眼,齐潇左手掌中的伤口被齐渃握紧而鲜血不止,但是这点伤痛比不过齐渃所经历的千分之一。
每扯动一下针线就让齐潇一同跟着纠起心,齐潇不忍心看,却是强迫自己看下去,她要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