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国边境。
草原上早已经长满了青草。白马载着我从青草地上如风般掠过,我甚至可以听见因为疾驰激起的风,在耳边不住地呼啸。
如同呜咽。
只是我的满头长发早已经被束起,严密而又稳妥地藏在沉重的纯银头盔里。
再不复那一段路,那一段我和纪云琅一起,走过的路。
头发不再被疾驰激起的风托起,那一根根自由自在如同精灵的发丝也不再在风中展翼飞翔。
天未破晓我们便又开始了一日的征程,因为算定今日,大军可以到达北边境。
我连日来都是将士的打扮,身上的铠甲与头上的银盔沉甸甸的,却没有让我感到太多不习惯。
这种冰冷而坚实的外衣,护着我后背上的、左肩上的伤,竟让我有一种分外的安全感。
伴着黎明前的星曦梳起长发的时候,我想到了无名,想到了徐阿姆,也想到了跟着我到郦国的那些丫鬟们,那些曾帮我梳过头、盘过发的人们。
我也想到了纪云琅,想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将我拥在怀里,而他的手,也曾从我的长发上轻轻拂过。
离开了他们,离开了处处温香处处锦绣的皇宫,我便以另一种姿态,告别了深宫中那个锦衣绣服的皇贵妃。
只是手指触过发丝,心中却不能不荡起一阵涟漪。
曾有在大迎传播佛法的郦国的僧侣,将头发称作烦恼丝。我当时曾问过我瑞福宫中的女官无名,没有头发就没有烦恼,那为什么那些自然秃掉头发的人,还有不开心。
那时候无名刚到我宫中不久,听了我的话只是怔了半晌,方才呆呆地说,奴婢不知道。我看着无名发愣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我心中暗想,果然坚持让徐阿姆留下无名在瑞福宫,是对的。然后我拉着无名的手说,走吧,我领你去看那些和尚讲郦国的故事去。
那个时候的无名就是那样,总是有些呆,永远都没有话说,可是只要她跟着我,我就永远不会觉得寂寞。
可是那个时候的无名,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这是我驰骋在草原上的时候,想到头发而产生的一些心情。然而我的烦恼跟头发没有关系,烦恼只是在心里。
夏日的曙光也带着不低的温度,照在铠甲上反射出熠熠的光芒。
我看见了两国之间连绵的雪山。
而雪山掩映的地方,我听到了声响。
那是兵刃交接的响声,那是冲锋陷阵的嘶喊。
有将士受伤的痛呼,有战马垂死的哀鸣。
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渐渐开始变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血光与厮杀,和一个个前一刻还升龙活跳的将士,下一刻流着鲜血倒下。
白马甚有灵性,听到我微微发颤的驭马声,四蹄犹如不沾地一般奔驰踏飒。
……
在路上早已经得到探子的情报,敌兵势大。
一次一次的情报让我一次一次地更加心惊,到底大迎是谋划了多久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一举出动十三万大军,来攻打郦国呢?
是的,大迎的十三万大军,还有靺鞨一万人。
而我和几位大臣从郦国带来的兵马,只有七万。
朝中刚刚发生大变,京城不能没有兵力。商量后我们还是留下了汾阳王手下的三万军队,保卫国都。
敌兵十四万人,我带了七万。
真是可笑,我居然也要用敌兵两个字,来形容大迎的士兵们了。可是自古以来,那些忠诚于自己脚下故土的人们,无不是将那些侵略者、进犯者称之为敌人的。
郦国不是生我养我的故国,可大迎,却真的是进犯侵略的敌国。
数日以来,抵死对抗敌军的郦国边境的守卫,据报已经剩下了不足万人。
守边的将士们只是凭着一颗以死报国的决心,依靠关口地势上的便利,抵死守国。
明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我们不能退缩。
就在昨日晚上,我们得到探子最新最准确的情报,说对方的军队共总有十四五万的兵力。右将军麾下的一名领着八千士兵的将领忽然心生怯意,伏地对我说,大迎的军队向来十分厉害,而靺鞨人上战场更是以一当十,敌军的十五万相当于我军的三十万,以寡敌众,郦国已经没有胜算了,请将军派人召集军队支援,一面带领大家后退,等到了援军再来吧……
那个将领的话没有说完,被我挥刀斩死在了营帐前。
前进了我们还有一些指望,后退,那不等到明天的太阳出来,我们就都命丧于此了。
我举着刀面向七万士兵,他们的阵势那么大,我甚至看不到最边,而为了不暴露动向我们点起的寥寥几个火把,也照不清他们的脸,我只是用最坚定的目光看着前方,沉声说道:“谁不愿意保卫国土,再生临阵畏惧之心,莫怪我手中的刀太过锋利。”
冯大人脸上的神色如同这群山顶上的冰雪一样坚毅,他对我躬身行礼,然后朗声说道:“臣冯尹誓死保卫国土。”
然后是将军们和侍卫们纷纷躬身,誓死保卫国土。
……
厮杀战斗的轰轰声响越发清晰,我的耳鼓都被震得生疼。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前面就是征战厮杀的地方。
激昂的号角、澎湃的战鼓、奔腾的马蹄,这种种令人心潮激动的声音,却都掩不住战士们受伤时候的痛呼。
那一声声呼喊在我听来,越发清晰入耳。
人们受伤的时候,疼痛的时候,叫喊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