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星儿不忍说出口的话,她已经从她的欲言又止里明白了。
仲柒面色灰白,她怎会不记得,还是她亲手杀死手下最后一名士兵,几近崩裂的剑身划过喉咙,她用尽全力,没有手下留情……
那场血雨,淋了她满身,不觉暖意,唯有彻骨森寒。
为将者,不能保全将士们交付于自己的性命,反而令他们全部枉死。
百余条人命,不是与敌人血战而死,而是被同伴屠刀引颈,她作为一国司马、领军将帅,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甚至为了苟活于世,不惜将屠刀对准同伴……何其窝囊!
窝囊……哈哈哈,她真是窝囊。大楚建国四百年来,还没有哪一任司马像她这般一败涂地。百余精兵铁骑瞬息之间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可笑的是,她连那个女人的样貌都无力看清。
“我不应该活下来的……”若她也死在了大漠,同将士们一道长眠黄沙,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惯了生死,早已预知自己将来的命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一个从军之人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星儿第一次听她用这么绝望的语气说话,想起那个每次出征前白马银盔、意气飞扬的少年将军,那个从无败绩的大楚司马,鼻头酸涩,忍不住哭出声来,“家主,你不要太过伤心,身体要紧。”
仲柒抿了抿唇,艰难开口,“那他呢?”
星儿没有提起,她便知道公皙商陆恐怕也凶多吉少。
“公晳大人也,没能回来……”星儿压抑不住哭声,哇一声大哭出来,这一哭便停不下来了,她用手背抹着眼泪,泪水浸湿了衣袖。
“没能回来?”仲柒失神般喃喃。
“星儿只听说,南营的将士接到公晳大人发出的信号,等赶过去以后,只看到您尚存气息,其他人都已经,已经……”
“死了?”肢体分离,死状极惨,她是知道的。仲柒面色太过平静,反而令星儿心慌,她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但此刻平静的外表之下,星儿能看见她额角微贲的青筋和紧紧捏住被角的泛白指节。
“就连他也没能回来,”她紧咬着牙,胸口处缠绕的绷带隐出红色血迹,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凄婉的笑意。
公晳商陆是那么厉害的人,他能一人独闯大漠,于漫天黄沙中破阵而出;他能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名满天下,游说列国,各方诸侯都得礼让三分;他精通兵法,剑术卓越,临敌用兵,运筹帷幄,从未有过失手。
可这一次,他救得了她的命,却没能回来。
真傻,没有她的命令,他追来大漠做什么?她身为武将,是随时做了好战死准备的,才不需要他替她去死。
因为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家主……”星儿跪倒在床塌前,鼻子和眼眶都哭的通红,浑身颤抖着,早已泣不成声,“家主,您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仲柒深深吸气,几次调整心绪。难受吗?她现在连五脏都疼,嘴唇抖个不停。鬓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她越抖越厉害,整个人像是寒风中的枯叶。
但是,她不能死啊!尽管再痛,尽管生不如死,她都要咬着牙撑下去,因为司马府几十口人都依仗着她而活,她若是倒了、死了,整个司马府便会摧枯拉朽般垮下去。
她是仲家唯一的嫡子,上无父兄、下无子嗣,虽地位显贵、衣食无忧,却常感寂寞无依。
为了“大司马”这一称号,她十岁就舍弃天真赴战场杀敌报国,更是为了“大司马”这一称号,她脱下红装身披铠甲,就连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做到坦坦荡荡。如今,她也只剩下“大司马”这一虚名,与其加诸身上的重任。
仲柒眼眶通红,苍白的下唇被咬出血色,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知道身为大司马应当要表现的像一个成熟的将领,用看惯生死的心境去处理后事,去向王上请罪。可是……她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那一支白玉葫芦簪沉沉睡在枕下,她还记得那上面带有他清冷的梅香和温热的体温。他的誓言,也都做不得数了吗?
“家主,公皙大人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的,请节哀……”星儿跪在脚踏上,低垂着身子,抽噎的泣不成声。
“我……没事,”拳头几次捏紧又松开,是她自己没用,又何必让其他人跟着伤心呢。
仲柒闭上眼,喉咙哽咽,吞吐不得。
兽炉里的袅袅熏香驱不散屋里的浓重血腥气味,她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简直要把脏腑咳出来般用力。
“噗——”血洒在崭新的白玉色地毯上,渐渐晕开,唇角边的血迹衬的她面白如纸,整个人消瘦憔悴,只剩下一把骨头。
星儿惊呼一声,将手伸进被褥,脸色大变。待伸出手来,指间犹有斑斑血意。
她是刚才咳嗽用力,又挣破伤口,涌出血来。
“我马上去找大夫……”忍住哭腔,星儿跌跌撞撞奔出房门。
房门虚掩,又是一室冷寂。屋外梧桐叶落了满地,只有几只山雀在窗台上蹦跳,血一样的残阳将树影拉长,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她又轻咳了几声。
司马家偌大基业,承袭百年,家中事无巨细全需她拿捏主意;大楚百万军队,她号令千军万马,威风凛凛;朝堂上,她镇定自若与苍髯老臣对答如流,俨然有将帅之风。
她是王上得力的左膀右臂,是他托付信任的“仲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