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风是很大的。没有暖炕是睡不得的。没有火盆也是很冷的。苏家小工房里没有窗户,点不得火盆暖炉,苏釉裹了厚衣,在烛火下紧锁眉头,已经顾不上冷了。
她面前是铺满一桌的制陶塑形工具,转盘上一个看似半成品的泥壶正在缓缓转动。苏釉在围在身上的粗布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抓起桌上的几张图纸和转盘上的泥壶仔细对比。良久,她放下图纸,举起右手捏成手刀。手起刀落,做了一半的泥壶又变成了一坨泥。
“呼……”苏釉疲倦地倒在红木椅上,神情是难以形容的迷惑。蔡小纹画的这个壶形很难。苏釉按图纸塑了一晚都没有成功。复杂细致的边角雕刻就不说了,壶把手间的一根扭柱非常细,很容易就会断开。苏釉试了几次,都在最后断裂。她已经很久没碰到自己做不出的壶,先前看图纸时还没想到会被难住。她迷惑的是蔡小纹是否能把这把壶做出。按理说能画出这种壶形,应该是有把握的。可自己有这么多自制的工具尚且不好做,蔡小纹好像只有竹刀为主的简单辅助工具,真的能做出来吗?
多想也无用,苏釉烦躁地揉眼,拿过今天买的手膏准备抹手,想再试一次。刚打开手膏盒的小盖,风铃就在外面敲门。“很晚了,歇息吧,炸酱面做好了哟。”
苏釉舔舔嘴唇,肚子正饿。手浸了泥和水,都快要冻僵。今日暂且休息,明天再做好了,一会炸酱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如此想定,便收拾工具,熄了烛火,丢下围裙锁好工房木门,和风铃一起回房。
猪肉末熬的酱,冒着腾腾热气。苏釉夹一筷子葱丝,抓一把香菜,捏几个蒜末,一齐撒在海碗里的白片儿上。然后舀满满一汤勺炸酱,盖住葱丝香菜蒜末……倒醋,腐乳,香油,搅匀就是一大口,香得额角砰砰直跳。
风铃咬断了拉在指间的线头,对苏釉道:“今天赵掌柜给了我好几个盐罐的圆陶盖,说是你要。我放在矮桌上了。”
“嗯……”苏釉含糊答道,又伸手加了几滴醋。
“你要那个做什么?”
“挡……扎孔……陶网……挡住茶叶……”苏釉咽下面条,重新说了一遍:“试试用扎了孔的陶网。能不能挡住茶叶。”
“哦。”做陶的事风铃无甚好奇,又低头专心于手中针线。不过苏釉说的下一句,让她充满兴趣。
“告诉你哟,蔡小纹可能要入官陶了。”
风铃抬头,惊讶道:“官陶不是你吗?”
苏釉笑道:“也许玉峰就要有两个官陶陶师了。我让周公子看到了小猪壶。他正苦于找这种造型新颖的壶讨好公主,就带着小猪壶一起回京了。公主不满意宜兴的官陶。如果她真的看中了小猪壶,加蔡小纹入官陶,也不是不可能。”
风铃微微皱眉,并不似苏釉般轻松高兴:“你怎么知道是加她做官陶,而不是把你换下?”
“呃?”苏釉微愣,转眼又笑了,伸筷子添了半碗面:“不会吧……”
“谁做官陶,还不是公主一句话。当今皇子们要么早夭,要么年幼,皇上就这么一个女儿长大成人了,据说宠爱得不得了。”
“唔……”苏釉埋头吸溜面条,口齿又含糊了:“那我就去蔡家蹭一年的饭,以肉相偿,以弥补我碎成一地的小心肝。”苏釉突然停住筷子,觉得自己好像顺口说出了心声似的:以肉相偿……咳咳,是猪肉猪肉!她心里有个小声音怯生生地抗议:蚊子肉……苏釉猛然把面条送进嘴里,激烈地自我反驳:谁说是蚊子肉!是猪肉鸡肉牛羊肉……
“小心肝……”风铃嘴角抽动,觉得胃里好像向上翻似的:“要是丢了官陶,那也是你活该!”如果风铃一言成谶,那苏釉的确活该。身为苏家陶业的少东,她和师妹蔡小纹本该是你陶在我陶碎的竞争关系。蔡小纹就视她为目标,为对手。她却苦心经营,一心要捧蔡小纹上位。心态如此错位,明年的九品优胜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对了。”苏釉好像对谁做官陶的话题并不在意。她右手不停筷子,左手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银锭丢给风铃:“今天我去城南,又到上次没给钱的摊子吃馄饨。那大娘说蔡小纹也去补了钱,而且是说声对不起丢了一两银子撒腿就跑。大娘要我把银子还给她。我明天要做陶没空,你帮我还吧。还有那把伞,也还了吧。”
第二日,当风铃刚到蔡家时,蔡师傅正在倒着极其哀怨的哀怨口。
“怎么又是韭菜包子小葱拌豆腐!肉呢?肉呢?肉呢?”
“吃完了。”蔡家存的猪肉,蔡小纹几乎尽献给苏釉之腹了。
“吃完了!”蔡师傅惊得差点把包子捏碎。“汤圆上次不是买了小半头猪吗?!我就出去了三天不到,就吃完了?!”
蔡小纹左一口包子,右一口豆腐,吃得很自得:“吃完了,不信的话您去找。能找到一块,今晚我就给汤圆洗脚。”
汤圆听到这个赌注,赶忙拒绝:“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洗。”
“嘿,你还嫌弃我。”
蔡师傅懒得听她两胡扯,非要问个明白:“不就是你和苏釉两个人吃饭吗?怎么可能吃掉那么多猪肉?!你确定不是把整条街的人请来连吃两天?”
“那是因为师姐她……”这话没有说完,蔡小纹犹豫了。
“苏釉咋的了?”
“没啥……”她犹豫的结果是决定为苏釉保密。“其实没买那么多肉啊……不信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