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釉心中酸楚,长长一叹。她是真心热爱制陶。右手如果废了,相当于她的人生跟着废了一半。另外一半,还需要她自己找到:要么做个陶商?依着家里的陶铺,就用大窑出些普通陶器,也做陶器生意?哎,我不爱经商啊。可为了生计,只能……肚子好饿……
肚子饿,这个可以暂时压出苏釉一切烦恼。她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找个饭摊填饱肚子再说。不远处的街角正好有个小吃摊,苏釉买了二十个羊肉馅包子,用干荷叶包了一大包。三个包子下肚,她心里有底般地喘了口气,放慢了拿包子的速度。紧挨着小吃摊是一个画摊。苏釉怀抱包子,扭头去看那画摊的招牌幡布旗。
“画画不是你想画,想画就能画……”苏釉不由地看一个字读一个字,读一个字嚼一口包子。
本是埋头作画的摊主听见苏釉在读自己的幡布旗,抬起头笑道:“姑娘画画吗?”
苏釉小吃一惊,忙咽下包子看去。见摊主是个年轻女子,身上红袍已经洗淡,但是干干净净。相貌则不似衣袍这么清贫寒酸。只是这么抬眸间,那女子眼波流转,流光带水,娇美动人。五官精致,颇有山水画中古典韵味。正好她是名画师,这长相和职业倒是相配的很。
苏釉心念一动,想起自己来:我也会画画啊!右手毕竟不是斩断劈开,应该不至于完全不能用。手掌虽不能灵活自如,拿笔还是可以的。画画,倒也是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便坐到摊前那条板凳上,把手上包子放回荷叶里:“姑娘想画什么?”
红衣女子不由得轻笑:“你想画什么我就画什么啊。要不就画你的半身吧。”
“好,好。”苏釉有心想和她多聊几句了解一下画界的行情,以备自己万不得已转行,便在她动笔后攀谈起来:“姑娘怎么称呼啊?”
“我号‘小陈大人’。”
“小陈大人?这倒不多见啊……”
“嘿嘿,发小叫着玩的,叫着叫着街坊都这么叫了。其实哪里是什么大人啊,就是一穷卖画的。嘿嘿。”
苏釉听她说话还算直率,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你这一个画摊,能应付得了日常用度吗?”
小陈大人看眼苏釉,落下一笔:“够呛。我是跟发小一起住。她在书馆教书,能补贴着家用。还能凑活过。”
听她这么说,苏釉心中希望之火黯淡了些:“这样……”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在攒钱。等我凑够了路费买只好笔,就去京城画司考一个画师通牒。这样就能到画馆里教画了。画师的月俸相当不错了。干个几年,还能开家小画馆!”小陈大人眉梢都透着希望,话音里全是欢喜:“一切都在路上,不过是时间问题。嘿嘿。”
她的乐观,又点旺了苏釉差点熄掉的希望火苗。对她来说,考画师不成问题,甚至开画馆都不是问题。这笔银子她还是拿得出的。比较起来,瞬间她就比小陈大人在人生道路上要快个好几年。小陈大人都满怀希望,她又为什么要悲观呢。苏釉想通这点,终于露出笑容,坐得笔直,心说道:小蚊子做陶师,我做画师,也算是相配相对。我也能养得起她。人生真是没有死胡同啊……还能在小蚊子做的陶上作画,那还算我们两个合制的……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啊……有小蚊子在,我并不会和陶绝缘啊……
苏釉正在那抱着包子,由苦到甜地胡思乱想。这边陶鉴的比赛已经到了如火如荼之时。大多数陶师都完成了九层塔的塑雕。但是大多数中的大多数,完成九层后也就停下了竹刀。九层,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而山色工的谭花,正在给第十二层塔雕顶。已经没泥了,这是她最高的塔顶。当划下最后一笔螺旋纹时,她暗自松了口气。当场制作变数很多,再强的陶师都是失误的可能。而她做到了十二层,完美地发挥,必定能得个很高的分数。
噹!又是一声锣响,这是提醒全场,比试时间就要到了。谭花放下竹刀,刚想抹掉脸上的汗珠。突然听见自己左边的蔡小纹向司仪发问。
“请问江南陶鉴里‘九宝塔’最高做到几层?”
全场皆愣。司仪不明白蔡小纹问这个何意,也就依实回答:“十五层。出自钟红工。”
蔡小纹点点头,弯腰把自己面前那个泥塔最尖端的一点泥再捏出个极小的殿檐。谭花在旁边看着,很奇怪蔡小纹是要意欲何为。她看不清蔡小纹那个塔到底做了几层,但是她能看见最上面刚做出来的檐角。比半个指甲盖都小的檐角还没有竹刀刃厚。想用竹刀雕出檐上的瓦痕根本不可能。
只见蔡小纹放下竹刀,伸手拔了额角一根头发。
“啊!”谭花极低声地惊呼。她忽然就明白了蔡小纹的意图。果然,蔡小纹俯□去,用头发丝勒住泥檐。柔软的黄泥在头发细丝下,被划出美妙的瓦痕。而被发丝压向旁边的余泥,在蔡小纹两指之间,捏成了个小如米粒的塔尖。蔡小纹的九宝塔,完成了。
噹!第三下锣声响起。时间到。
侍者们纷纷跑进场地,一一数清每个陶师所做九宝塔的层数。一时全场噤声,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报数声。
九层……九层……多是九层,偶有十层,已是很难得了。当数完谭花的九宝塔后,观赛百姓对那声“十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