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节,姑苏城里分外炎热。城外石湖、金鸡湖、澄湖各处荷花芙蕖都次第开放了,阖城的朱门贵妇、深宅娇女都纷纷出城来赏荷消暑。
大胤朝承平已久,江南又最是富庶,世家大族经营多年,富商巨贾之家无数,耕读殷实人家也不少,各家女眷都热衷于四时游玩赏乐之事,春赏桃花夏看荷,秋来望月冬寻梅,书社画社、诗会酒会从不间断,更有礼佛烧香之盛。
城东葑门之外荷花荡,正是赏荷胜地。此处湖面延伸甚远,荷花连绵,红白碧翠,随风摇曳,荷风香暖。湖堤水榭之上,文士佳人缓行漫坐,荷花深处亦可见游船穿梭往来,偶闻莺声燕语,露出些软罗薄纱、婀娜腰身,道不尽的fēng_liú美景。
在荷花荡的深处,有一艘画舫,精致小巧,四周挂了竹帘,只略略看见里头有几个少女,身姿袅娜,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时时传来盈盈笑语。
忽地,那竹帘被一只素白莹玉的手撩了起来,帘下露出少女半张侧脸,眉如远山杏眼含烟,腮上一抹红晕,更显出肤色如玉般透亮。她脆生生地开口道:“桂芝,我们都到了荷花荡的深处了,便把这帘子卷起来,好好松快松快,可好?”声音里自有一股爽利。
船舱里头还有两个少女,其中一个略年长些,约莫已经及笄,眉目清秀,一身书卷气;另一个还带着些许稚气,正是豆蔻年华,五官明丽。
张桂芝有些羞赧,面颊也隐见飞红,只道:“我娘说,最好还是不要掀了帘子……”
那五官明丽的少女“咦”的一声,打断了张桂芝的话,“你怎的今天这么听你娘的话?以前你不是从来不管吗?”这般说着,她佯装瞅了一瞅帘外,“我看今天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呀。”
张桂芝面颊绯红更甚,凑过去作势要打徐娇娘,两人闹做一团。
方才那掀帘的少女也不管她俩,笑吟吟地叫丫鬟起了帘子。一时荷风迎面,清香扑鼻,清凉无比。张桂芝和徐娇娘终于停了下来,不约而同赞叹这荷花荡的美丽。
“桂芝,这杯敬你,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少女盈盈举起酒盅,与二人相敬。原来张桂芝上个月刚刚定下婚事,这才扭捏起来,行事多了些顾忌。
张桂芝含羞端起酒杯,道:“多谢。”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敬你,此去京城一切顺遂。”
“什么?明珠你要回京城了?”徐娇娘低呼道,她昨日方跟随祖母从老宅回到苏州,一去十余日,竟不知道傅明珠要回京城之事。
“正是呢。父亲调令已下,不日便要回京了。”傅明珠笑道,“实在舍不得苏州的山水,这不,马上就出来游船赏花。”
“这太突然了。”徐娇娘有些闷闷不乐,“我着实舍不得你。你不在此地,我们平日里不是少了许多消遣。”
“原来是因为我可以陪你玩陪你疯,你才舍不得我呢?”傅明珠笑着掐了掐徐娇娘的脸颊。
“自然不是。我们是知己嘛。”徐娇娘正色道。
“好啦,那知己们,咱们好好喝酒,开心赏荷。”傅明珠又举起了酒盅,懒洋洋地道,“这般好的风景,在京城里大约难见到呢。”
张桂芝与徐娇娘自然奉陪,几人都喝下不少酒。好在这酒是果酒,甜美甘醇,却并不易醉。
到了傍晚时分,傅明珠命梢公驾船晚归。此时,夕阳西下,远处湖面金光点点;白鹭低飞,归鸣声声。梢公船行极快,掠过一丛丛的荷花荷叶,香气水汽扑面而来。
傅明珠不由得拍掌笑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易安居士这首词,我觉得正是最好!”
张桂芝与徐娇娘纷纷说起易安居士的词来。一时间,荷花荡里娇音软语,随风飘散。
待上了岸,各家的仆从车马早已等候多时。此刻太阳早已落到了山后,只留一脉余晖,半天晚霞。几人各自别过,登车而去。
荷花荡距葑门七八里地,时近黄昏,往来行人三三两两,一路湖光山色,风景怡人。傅明珠掀了车帘,一面赏着风景,一面散着酒气。消散了暑气的晚风拂来,倒叫她生出些许离别的怅然。
她今年刚过了及笄,算起来在此地已有近四年的时间。京城里英国公府自是雕梁画栋,但是那山色风光却是无论如何比不了苏州。
只兀自出神,马车突然一颠,马匹似突然被马夫拉停,嘶嘶长鸣。傅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抛向前去,险些滚下马车。幸亏一旁随行的丫鬟点翠身手敏捷,一面扶住了窗户,一面拉住了她。
“小姐,你没事吧?”点翠连声问道,神色颇为紧张。她在傅明珠身边伺候多年,知道这位小姐最是爱娇,怕疼怕苦。夫人老爷又将她拢在手心上,真真的掌上明珠。想了想,又朝外头问道:“李大,你今天是怎么驾车的?若是伤了小姐,如何是好?”
李大在外头连连告罪:“惊扰小姐了!突然有马队疾驰,又急停在了前头,才不得不如此。”
傅明珠这会也醒过神来了,心有余悸之下,未免对那疾驰的马队有些怨恨。这般想着,一把掀了帘子,走下车来,娇哼道:“停下来正好,我倒看看,谁这般肆无忌惮。”
前头道路上,三四匹马围着两个人,傅明珠一打量,马上之人皆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带头之人便是当地大族胡家的嫡孙胡世保。再一看被围的两人,一个是身形佝偻的妇人,仿似腿脚不便,另一个却是个身姿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