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链眉头紧锁,他一时不知这林轻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轻易作答。
堂试进行道此时,二楼的监察御史叶律不由得多看了林之业一眼。
方才李慕的发言不可不谓是石破天惊之语,虽也是实情,但景国自建国以来,从未有一人胆敢说出这番言论。
当今圣上已御极二十载,此时正值壮年。他少年登基,励精图治,前几年又率铁骑踏平了戴国,其雄心壮志可见一斑。
叶律最懂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在这北靖王府的小小堂试上,皇帝甩出的这三道问题,只怕是大有深意。
他微眯了眼看了看少年李慕。
方才他讲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他本人,又有多少是出自林之业的那个女儿呢?
林之业原本不过是一个贩卖茶叶与木材的商人,短短几年,已能够来到这北靖王府家塾中与这些王侯权贵同座,如今想来,也着实有些耐人寻味了呢……
叶律嘴角浮起些许笑意,故事里那贪官说得不无道理,但若是真的按那个办法来,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祁公子?”林轻岚又问了一句。
“你说的这个故事,和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祁链心一横,不接林轻岚的话茬,“我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岔开话题。”
“关系大了。”林轻岚不再看祁链,她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觉得这个贪官说得有理,这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罢了。只是现在想来,真的是如此吗?如果真的只是担心有城内居民冒领灾粮,先将施粥与安置灾民的地点设在城外一二十里地的地方,可以吗?毕竟如果不是真正的灾民,谁愿意在城外风餐露宿?去重金奖励当地举报冒领灾粮行为的百姓,可以吗?为什么偏偏要以偷换赈灾粮的方式,去压榨灾民的所得呢。如此行径,岂非舍本逐末!”
林轻岚轻抖衣袖,又看向祁链,笑道,“方才祁公子洋洋数言,说行商之人,便是商逆,因占了巨富,故而须得朝廷抑制。我问你,景国的茶叶每年有几成内销,几成会卖与东南诸国?而我景国的商税,又有多少年没有变更过了?”
“……尔等商逆之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和故事里那个贪官一样,只想着把白米粥换成谷糠,却从未想过事情还有复杂却更加完备的做法。立国之初,我景国腹背受敌,粮产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可如今,国力比起当年已不知强盛了多少倍。景国的茶叶,每年约有三成内销,余下七成皆卖与东南禹、金两国,普通茶叶在国内,一斤不过几吊钱,可运去了东南,便是五两银子起。而我大景的商税,却已经十七年没有改过。”
祁链眉头紧锁,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就凭你方才说的这番——”
“好了。”堂上的芳公公从容打断了祁链的话,只是淡然笑之,摆了摆手,“揣测动机的言语,我们在这酬勤堂上,也就不说了。”
芳公公看向轻岚,“我有个好奇,方才,你说的那些,像是……都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么?”
李慕站起身,“回芳公公,这些数字都是我告诉轻岚姐姐的。前年父王奉皇命去粱州巡视,将我带在身边历练。粱州是大景茶业重地,茶农来拜见时,我便也在一旁听着。”
“如此。”芳公公默然,脸上笑意不退,微一颔首,“我大景,果真代有才人出。”
听得此言,祁链已不好再借着“攻击国本,其心可诛”的说法去进攻林轻岚。他与姜芸二人,彼此交替,不断就方才李慕的理论进行诘问,然而无一不被林轻岚驳斥而回。
台下的林知雨,望着台上面对诸多尖锐之言几次不怒反笑,谈吐自在的轻岚,第一次觉得这个姐姐很是了不得,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轻岚之间,相距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再想起杨既灵,知雨心里有些酸楚,又带了些讲不明白的伤心。
第一轮对辩结束时,整个酬勤堂又是一片寂静,虽然家塾里的对辩一向不判胜负,但各人心中都有个评判。对辩中你争我往,精彩非常,然而坐在堂下的人,听后无一不各怀心事。
这场对辩如投石入井,石头是块巨石,井却在宫里。
因为耗时过长,在李、林、祁、姜四人下场之后,学官们为众人补上了茶歇。两位太师父与芳公公三人起身谈笑,底下林知雨立时上前挽住了林轻岚的右臂。
虽然之前知雨为表亲昵也常常这么做,不过这一次,却让林轻岚稍稍有些不习惯,她笑着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了……吗?”
知雨只一味摇头,眼睛却有些红。
一旁的李慕自从离了对辩席,便一脚轻、一脚重,似是要摔倒的样子,轻岚眼尖,连忙一手抓住他的右臂,“你又是怎么了?”
“这儿太闷了,”李慕有气无力地抬眼望了轻岚一眼,“轻岚姐姐,扶我出去走走好么?”
轻岚点点头,见他双颊发白,便向学官讨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知雨原也想跟去,但第二场便是她与叶青的对辩,只得抽手回座准备。
酬勤堂外,十几家人的下扑都在候着,恭亲王家的见自家少爷出来,忙过来迎。
见李慕面色惨白,那小厮忙不迭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绣功极精细的香囊,放到他鼻下,李慕嗅了两口,便推开了。
“我没事了。沉松快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