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巴不得从这方桌边起来,接了那纸,也不耐烦看一眼,就向正在太阳地里眯着眼欣赏荷花的贾赦走去,“大老爷,您来瞧瞧许公子的字怎么样。”说罢,就将那纸递到贾赦手中。
贾赦的眼睛被太阳晒得昏花,许久才好了些,眯着眼睛凑近了去看,先啧啧称赞道:“好字……好字。”随后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挨近了去看,见这锦绣文章上多了些蝌蚪、圆圈、渔钩,登时又怒了,指着薛蟠连声咳嗽后,哑着嗓子骂道:“混账东西……竟敢在锦绣、锦绣文章上瞎胡闹……这文章是你能亵渎的?”
薛蟠无辜地挨了一通骂,偏贾赦病重又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不但擦不得,还要垂手听训,待贾赦骂累了,才敢回贾琏身边去。
“许公子何必害我?”薛蟠无辜地道。
贾琏却叹息道:“就连家父都如此,可见……”惋惜地将头摇了再摇,连贾赦这不大读书的老爷子都是这么个态度,可见那些死读书的儒家越发不会接受这些。
许玉珩蹙眉,素来不甚热情的黎碧舟此时却道:“前路漫漫,倘若连这点子勇气也没有,还不如回家醉生梦死呢。”
一句话,又激励了贾琏、许玉珩二人。
薛蟠虽知道许玉珩是有意叫他去贾赦那边找骂,但却不知,贾赦是先瞧见许玉珩的字便十分爱惜,待再瞧见字里行间的标点,就当是薛蟠胡闹点上去的,于是责骂薛蟠亵渎了锦绣文章。既然不知,薛蟠看贾琏似乎明白,越发在心里佩服贾琏,心道往日里人说这琏二哥跟他一般不喜读书,可如今怎瞧着琏二哥懂得很多呢?
到午时,贾琏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三人留下吃饭,饭后,许玉珩留下几本书叫贾琏好生翻翻,见贾政一房已经没了卷土重来的能耐,才与黎碧舟回家去。
“琏二哥好生厉害,那些个之乎者也,你竟然也那么精通。”没了许玉珩、黎碧舟,薛蟠顿时来了精神,偷偷碰了碰贾琏,低声道:“琏二哥抽空随着我去吃酒去,不消半日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毛还没长就成日惦记那些,你也不怕惹下什么官司来,叫人揪着官司狠狠地宰你一笔。”
贾琏的话,恰与昨儿个许玉珩说的相同,薛蟠打了个寒颤,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觉黎碧舟、许玉珩话里言语无味,不及酒楼里那些篾片、女先有趣,于是讪笑着,又要告辞。
恰这时,全福拿了帖子来,说道:“二爷,那凤台县的梅县令又来递帖子了。”
“不必理他。”贾琏没功夫跟个跳梁小丑计较。
全福笑道:“不理他也好,我瞧着那梅县令八成连芝麻官都没得做了。何知府派人来说账目已经清算好,咱们的铺子开不开张并不妨碍案子了。咱们家的铺子今儿个就可以撕了封条、重新开张,至于咱们府太太置办的私产铺子,何知府说总归依着咱们贾家的家规,也要归到公中,不如他做主,改了那些铺子的契书,直接改上二爷的名。”
薛蟠此时还跟贾琏一起站在贾赦院的门房边,因传闻那些私产铺子是王夫人的,只得不尴不尬地恭喜贾琏。
贾琏听了,只是一笑,见薛蟠还要告辞,就指着他笑道:“原来只是陪着黎、许两位兄弟来呢,他们一走,你瞧见我这边有事相求,就立时也要告辞了。”
薛蟠拿着手向胸脯上拍去,震得腰上的扇囊、玉佩叮咚作响,“琏二哥也太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人吗?”继而又问:“琏二哥说有事相求,又是什么事?”
贾琏道:“这事你也做不得主,你回家问一问薛姨妈亦或者你叔叔,就说我恳请你们薛家帮忙推荐几个精明的大掌柜。若有,我这厢就多谢了,若没有,那也无妨,不必太过挂怀。”
薛蟠想起原来贾家铺子里的人都在大牢里锁着呢,立时保证道:“不过是几个掌柜的,家里就养着不少呢,明后两日,就能将人给琏二哥送来十个大掌柜。”豪气万千地说完,又辞过了贾琏,出了门瞧见个芝麻小官在一顶轿子前愁眉苦脸转来转去,心道这就是那梅县令了,上了马就走开了。
“大爷这会子要去哪里松散松散?”跟着薛蟠的小厮嬉笑道。
薛蟠正待要说去翠红楼,忽地勒住缰绳,懊恼伸手在自己额头重重地一拍,自从他父亲去后,他又不懂经济世务,全赖家里的伙计老人帮扶才能叫薛家的买卖维持下去,如今,他满口答应贾琏要给他推荐大掌柜,他又往哪里去寻大掌柜去?又不肯拉下脸去回绝贾琏,更不敢去跟薛姨妈说,只得去了隔壁寻了叔父商议。
他叔父也不敢做了他们一房的主,只告诉薛蟠若再拒绝贾琏,少不得得罪了贾琏、贾赦父子;若答应了,短短两日,外头寻不来好的,只能给了自家的,一要折损了自家安身立命的买卖,寒了老人们的心,二就等同于跟王夫人、贾政翻脸,日后想和好,也不容易。
薛蟠听他叔父说的有理,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天不敢回家,想起王子胜都要讨好贾赦呢,更何况是他,如此断然不能回绝,可答应了,薛家怎么办?只觉自己竟像是没了乌骓马、虞姬的楚霸王,对着淘淘江水,再没了昔日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