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子里拢共有二百余户人家,此时春光正好,庄子里除了一些银发老人、垂髫孩童,其他人都已经去田地中劳作。
在村口,贾琏一行望见一身布衣的林如海奶兄林可沽在一棵高大挂满了洋槐花的雪白槐树下翘首以待。
林可沽与林如海同吃一奶长大,且年纪也比林海大两岁,但却生得比林如海魁梧挺拔,此时穿着一身葛布衣裳疾走几步到了贾琏跟前,抱住他的腿不叫他下马后,立时低声道:“二爷,老爷在庄子里等着二爷呢。”
贾琏略点了头,并不与林可沽多说,便带着人向修葺在庄子边上留给主人家歇脚的大院子里去。
这院子只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昔日并没什么贾家人来歇脚,此时贾琏踏进那道斑驳的门槛,也只有两个庄头的儿子来迎,待再向内几步,就望见院子中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艳如火的石榴花,石榴花边,站着林如海清瘦落寞的身影。
“姑父。”贾琏上前呼了一声。
林如海怔怔地回头,虽不蹙眉,但眉心还是留有淡淡的一个“川”字,摆着手苦笑道:“琏哥儿,你看世人都谓石榴子多,便将它当做吉祥之物,却实在不知,这子虽多,但酸涩的很。”
贾琏听他话里很有些悲凉的意味,望见赵天梁才下马便已经从庄头那寻了水盆打了清水过来,于是洗了手,随后拿着帕子擦干净了,便请林如海进屋内说话。
这屋子虽简陋却也干净,不过略放两张桌椅罢了。
待赵天梁等看着门户,贾琏与林如海分左右坐下后,就开口道:“虽侄儿仍旧不确定那宁国府所娶的秦氏究竟是谁——看秦氏房中摆设,她定非寻常人;就连我家老太太见她一面,也说她不像是小家碧玉。但侄儿已经从蟠儿那问得,义忠亲王已经将存在薛家的樯木拿了去,且已经叫人赶着打造了棺材。如此可见,义忠亲王是知道自己要坏事了,但他又知道自己虽坏事了,却依旧有资格躺在那樯木里头。”
林如海眉头蹙了起来,两鬓依稀可见许多白发,声音颇有些发涩地道:“这我如何不知道?那义忠亲王府的长史娄渝已经悄悄地将妻儿从义忠亲王府的裙房里搬了出来。”
“那圣人可肯停了早先的计划?”贾琏赶紧问。
林如海捧着一盏不知用什么茶叶泡的粗糙茶水,略抿了一口,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你的是停下了,可其他同僚哪里听得进去?你那‘草船借箭’,是第一次,拿着外省贾家人的罪名状告荣国府,叫朝堂上一时半会不好提义忠亲王的事,令义忠亲王以为我等怕了他有意‘无事生非’拖延时日;第二次,拿着太上皇大寿前的大赦,劝说义忠亲王,叫他掉以轻心地放心叫御史台、兰台寺拿着不轻不重的罪名去状告他,骗义忠亲王有太上皇大赦此次定然有惊无险,且经了这次,人人都见太上皇赦了义忠亲王,哪里还敢再攻讦他?这些都是对着义忠亲王那边的说辞,实际上我们赶在太上皇大寿前背地里教唆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这些罪名闹得越来越大,叫太上皇也不好替义忠亲王开脱。咳咳,这些,我都拿去跟同僚说了,他们先以为此事冒险,随后见那忠顺王府、王子腾等竟然那般好糊弄,又看义忠亲王也默许了人在太上皇大寿之前状告他,一个个忙着跟义忠亲王虚与委蛇,只觉大事可成,哪里肯为了一点子风吹草动就罢手?如今我劝阻他们,他们只当我做了叛徒,这才合谋将我弄出京都。不然,我一个兰台寺大夫,何至于还要出城办差?”虽说这计划最初是他当着当今的面提出的,但要停下,已经由不得他了。
贾琏道:“那义忠亲王显然是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那些御史大夫们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实在是太心急了。需知不论何时,都不能忘了戒急用忍四个字。”
“……我且借着出外办差,避一避风头再回京吧。”林如海再三无奈地摇头叹息。
贾琏略点了头,随后含笑道:“姑父,你们原是说京城里的人那些不轻不重的罪名状告义忠亲王,叫他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京城外则重重地弹劾他。因京外京外传递消息,少说要一二个月才行。少不得京城里的事发出来了,京城外的老爷们还稀里糊涂地慷慨激昂地弹劾义忠亲王呢。”
林如海纳罕贾琏怎提起这事,只管静静地看他。
“不知京外,可有与姑父要好,为人又机灵通透,能听得进人劝说的老爷?”贾琏试探着问。
“……你是想,去劝说那些老爷?”林如海目瞪口呆,原先贾琏的态度一直是明哲保身,既不肯与忠顺亲王等人亲近,又对他并其他当今的拥跫敬而远之,如今忽然这样说,实在叫人诧异的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贾琏望着林如海踌躇满志地道。
既然料到义忠亲王要以一招“舍生取义”借力用力地打垮当今一系的官宦,他怎肯错过这个向当今送上投名状的大好时机。
“倘若你我猜错了呢?这未免太鲁莽了!”林如海心里直打鼓,若是猜错了,贾琏可是将整个贾家都拖入火坑里了。
贾琏抱着手臂,志在必得地道:“谨慎之人,也有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那一日,若运筹得当,今次就是在当今跟前露脸的大好时机。况且,韬光养晦是留在寻常日子的,这等要紧的时刻,就该好好地把握住。”
林如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