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与生
“你不必如此激动。”银先生望着云扬膝前氤氲开来的一团血迹,淡淡的道。
流血,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没有愈合的伤疤被揭开时,总会流血。
云扬恍若未闻,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扩散开来的血迹,那血液流淌,滴落,像极了那人嘴角涌出的血,像极了那年城墙上喷溅的血。
“你不是那人的骨血吗,此等大逆不道之人已经身首异处,九族尽诛,你为何还活着!”有人在他脑海中咆哮,接着无数声音响起,直把他拖进那让他无数日夜辗转反侧的梦魇里。
“举兵叛乱已是犯天下之大不讳,为何对亲生父亲见死不救你这不忠不孝之人!”
“扬儿,救救我!求求你救父亲这一次吧!难道你的血都是冷的吗!”
“大皇子就是死在你手里的,无定河边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也是死在你手里的!是你!是你杀了所有人!你这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云扬双手扶住额头,面色狰狞,汗落如雨。
“云扬!”银先生一声断喝,澎湃的风系元力随之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涌动,一层巨大的环形气浪,以银先生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云扬无法抵御这庞大的力量,身躯倒飞而出,狠狠的砸在了高墙之上。
云扬滑落下来,委顿在地,嘴角涌出鲜血。
“重复一遍,我刚才唤你什么。”银先生收了气势,冷冷道。
“云扬。”他垂着头,低声道。
“不错,云扬。”银先生道。“当年若不是我在帝云城救下奄奄一息的你,你早已是躺在某个无名小巷中的一具冰冷尸体了。那日我问你姓名,你回答我的便是这个名字。”
云扬默然不语。
六年前,流云大帝平定雪云亲王叛乱,斩其首,悬于帝云城东门三日,以示天下。
他便在那东门城楼下,仰头站了整整三天。
看着那颗头颅,在阳光的暴晒下干瘪,腐烂,爬满蝇虫,一如他可悲的野心。
三日一过,那头颅便被解下,随手丢落在城门外,义愤填膺的人们一拥而上。
下场并不难猜,吐口水,砸垃圾,谩骂,然后踩踏成泥。
那是他的至亲,他的父亲。
东门城内,一墙之隔,便是那太子陵所在之处,流云大帝痛失爱子,极度伤怀之下,下令大兴土木,修建太子陵,借以追思爱子。整座太子陵坐东朝阳,占地近千亩,造型极尽雄伟壮观,当时战乱初歇,国内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一向贤明的流云大帝却不顾百官反对,执意用近年来国库中所剩的积累,修建了这片陵墓,可见这位皇帝对太子珍爱到了何种程度。
于是城墙内外,他最珍视的两个亲人都死了,一个葬在墓里,一个烂在泥里。
失败者不配体面,更不配安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晕倒的,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在烈日和人群中走着,没人认出他,谁也不会觉得眼前这个落魄到连乞丐都不如的人,会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云清扬小王爷。
力竭倒地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想到,或许该死的是他才对。
连续七天水米未进,他这下应该是死定了。
当银先生将他背回客栈的时候,他只能勉强喝些稀粥,他眼中的生命之火太微弱,仿佛轻轻一吹,就随时熄灭了。
在他好转些许后,总算可以正常吃些东西,当面对一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包子时,他眼中求生的火却熊熊燃烧起来。
那一顿饭,他没尝出任何滋味,只是发了疯一般囫囵吞咽着,看着像是饿狼,又像是恶鬼,总之不像个人。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没有希望,没有退路的时候,他总是会联想到死亡,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一丝希望的话,生的渴望便会重新生根发芽。
没有人生下来就想死,老天给予每个人生命,知晓其宝贵,更不应该将其浪费于死亡。
当银先生问起他的名字,他正两腮都塞满了包子,找不到水,噎得白眼直翻。
云扬,当时含混中挤出的,便是这个名字。
不清楚,不清白,如何清扬云扬,罢了,那便叫云扬吧。
“此刻的你,便是云扬。”银先生起身怒喝。“我不管那个当年那个雪云亲王的儿子姓甚名谁,他早就死了!死在六年前,死在无人问津的小巷里!我带回来的,只是一个叫云扬的活人!不是一个叫云清扬的死人!”
云扬浑身一震,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银先生的话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当头浇下来,硬生生的将他从那些尘封的记忆中扯了回来。
“银先生教训的是。”云扬低头应道,声音有些沉闷。
“我不管那两个小娃娃是你什么人,现在的你只有一个目标,早日达到分阁主管的营销份额,然后尽快返回总阁!难道你还想让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城,给你当一辈子的守阁佬不成”银先生低喝道。“扫清总阁那心术不正的一众宵小,把这片大陆的经济命脉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至于其他的,休要理会,知道吗!”
“云扬知道。”云扬站起身,躬身答道,此时他自称的名字,便是他这六年一直沿用的名字,也就是此地聚宝阁主管的大名。
“知道便好。”银先生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一分满意之色。“你先下去吧。”
“是。”云扬转身离去,很快,不远处传来一声大门紧闭的声音。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