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第一次外出流浪只有六岁, 瘦瘦小小的一点点,现在的鹤酒卿好歹也十岁了。
他们一路穿过绵延不绝的大山, 走到沃土千里的平原。
繁华富庶的地方固然好,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但是户籍管控却越严格了,是没办法再随便进入书堂学习的。
更何况,那双银瞳太引人瞩目了。
有人惧怕斥为妖邪,也有人觉得奇货可居,想要拐卖。
跟以往那些小小的恶意比起来,这种明目张胆的邪恶反倒好对付了, 一些术法符咒就能解决他们。还能顺藤摸瓜, 解救那些同样的受害者, 将坏人打包送到官府门前。
然而, 有些贩卖却是合情合法的。
救人一时容易,救人以后如何让他们活下去呢?
有的人还会因此怨恨那神秘的大侠多管闲事。毕竟如果顺利,这会儿他们可以被卖入大户人家、王孙贵族的府邸。做奴婢小厮被人打骂,也好过在家里干活吃不饱饭。
对普通人而言,仓廪实才知礼仪, 衣食无忧活下去之前, 他们并不在乎什么叫做奴隶。
从偏远村镇的人性小恶, 到繁华中原的众生之苦, 那小小的少年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和人心。如同漫天宇宙浩如烟海的繁星, 明明暗暗, 熠熠生辉, 晦暗也绚烂。
云游的道子拜访县令,在府衙送往慈幼坊的小孩子里,看到那一双清悟瞳眸,问他可愿随他修道?
“修道能读书识字吗?”
“当然可以。要遍阅天下古籍,才能穷尽宇宙天地奥妙,悟出天地人心中的真。”
“那我要去。”
一同去的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各个都灵秀如仙童。
睁眼看着窗外的白云松风,瀑流仙鹤,直到其他人熟睡的呼吸声一一响起。
十一岁的鹤酒卿轻轻问:“你在吗?”
“在啊。”
轻轻呼一口气,小鹤酒卿闭上眼睛,唇边翘起小小的弧度,终于放心睡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就这样,从晨起的读书、洒扫、抄经,开始这宁静的道观生活。
山上只有三位道长,一位喜欢采药炼丹。一位便是带鹤酒卿回来的仙师,讲究吐息纳气,坐忘感应天地灵气,还有一些养身之术。
最后一位是观主。
观主喜爱云游访友时常不在,在的时候便是别人来拜访他。
比起一般的道子,观主更擅长一些风水异术。而卜筮问卦,看相测命,问前程未来,自来是世人所热衷的。
观主回来的第一天,见了仙师带回来的童子们,给每个人批了命。
大多数人都很好,有些纵使没有太好,也可以靠着修行来嘉勉气蕴,填充命格所缺。
轮到鹤酒卿的时候,那观主却沉了脸,只随意两句话打发他们下去。
观主很生气,认定这孩子携带滔天恶业,会汇聚人间至恶。可是此刻稚子无辜,不能杀也不能放他出去,以免将来霍乱众生。
他与仙师爆发了一阵争执,最后勉强和解。
不久,鹤酒卿被安排去山上偏僻的一角,负责喂养仙禽,侍弄花草,清扫庭院。
而同来的那些孩子们,已经开始学习舞剑和操琴了。
十二岁的鹤酒卿站在山上,默默看着下面整齐的剑阵,什么也没有问。
顾矜霄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
看了一阵,鹤酒卿便捡起一根松枝比划起来。开始断断续续的,很快就流畅自如了。
他练了几遍,笑着问:“我做得对不对?”
那初露清俊的面容,没有一丝阴霾,只有清澈的笑容和天真的快乐。
顾矜霄便也缓缓笑了:“嗯。”
有了招式,吐纳呼吸却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是基本的东西,山上的藏书里都有。
为了能看懂那些书,鹤酒卿每日开始加倍刻苦学习认字。
没有纸笔就以扫帚为笔,落叶尘埃为墨,地为纸。
仙师授课的时候,他便在近处清扫,一心二用记下来。
纸张笔墨自来贵重,却可以写在落叶上,为此开发出了许多新的术法符咒。
他的确是个天才,所有东西听一遍就可以从头复述。学东西极快,还能自行总结规律道理,举一反三。
三年里,藏书楼的所有书籍几乎都被他翻了一遍。
有时候观主为客人批命卜筮的时候,鹤酒卿会先自行卜筮一遍,然后对照。绝大多数结果都一样,有时候有误差,却是他已看到了背后的朦胧转变。
鹤酒卿若有所思:“观主或许不是看不到,而是看见了也不能说。”
十五岁的少年,已然有了长大时候俊美清雅的风姿仪态,从容薄暖,灵秀清透。
三位道长的弟子们长大出师,都要邀请各方名士见证。名为请诸子考校所学,实在是为弟子打开人脉,架桥铺路。
时有一位横空出世的术士,与观主似有旧怨,携带得意弟子不请自来。
问道大典,便格外精彩。
从日中直到月升,众人兴致不减丝毫。
观主的弟子言师兄,乃是山上十多年里一直公认的天才,年少就有天眼慧根而成名。更是跟随观主,遍访仙人隐士,博揽众家所长。
然而,问道大典上,他却被那位术士的弟子陆师兄次次压一头。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对方提前洞晓天机。
就好比,他说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对方就要回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