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粹宫出来后,朱颜习惯性地屏退肩舆,只留了安德三和宫棠跟随在旁,踩着三寸高马蹄底信步走在长街石板上,鞋底与地面相互碰撞所传来的声音格外刺耳,一声又一声地敲击着他莫名复杂的心。
长长一叹,脚下这双束缚竟也逐渐适应并能来去自如了,任何事情果然是习惯就好,只是习惯,与快乐无关。他抬头望天,唉,真的是习惯了这个世界了吗?这个对他而言本应是毫无关联的世界,现在确是千丝万缕都丝丝相连,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一想到这,幽夜邪笑的绝美容颜犹如毒蛊般浮现在脑海中——到底,幽夜这么对他用意何在?
安德三见朱颜走着走着突然站定发起痴来,细声关切问道:“皇后主子可是走累了?”
朱颜回神,摇摇头,搭着安德三的手继续向前走去。绕过一处拐角,不意间迎面遇见了一抹安静俏立风中的女子,一袭水绿墨荷绣纹命妇旗装衬得她淡雅如仙,顾盼之间满是端庄得体。她静静地站在角落处,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到朱颜的身影,连忙拾步上前福身,温婉道:“妾身西鲁克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她身后仅随着一名内监,朱颜瞧着他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朱颜眼前一亮,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一见之下就想起了花之君子——兰花。只是这个女子并不是宫妃,自己从未见过,不由看向安德三,安德三立即领会,凑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主子,这是裕亲王嫡福晋。”
哦?朱颜意外挑眉,看样子她是刻意在这儿等着他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只是赫舍里从未与她有任何交集,她怎么在这当口找上门来了?难道是……福全出事了?望着西鲁克氏,朱颜端出了雍容温和笑靥,眼角的坠泪痣在笑靥之下朦胧而凄美,“福晋快快请起。”
西鲁克氏盈盈起身,声音与人一般恬静柔曼:“妾身得知宁太妃不慎染了风寒,这便入宫探望,不想竟在此遇见了娘娘,如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娘娘宽恕。”
宁太妃,董鄂氏,世祖时号庶妃,福全生母。
朱颜浅浅笑道:“福晋多虑了,本宫长日无聊,能在此巧遇福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谈得上冒犯?福晋若不着急出宫可愿移步坤宁宫?”
西鲁克氏一双会说话的水眸仿佛烟波荡漾,微一福身,道:“娘娘盛情,妾身求之不得。”
二人到了坤宁宫正堂后,奉茶宫女上了香茗,朱颜屏退了左右,连安德三也被叫去守在了门外。
落座主位,朱颜半笑道:“宁太妃可还安好?”这位宁太妃也是个怪人,本来亲生的儿子封王开府她应该高高兴兴迁出皇宫入住王府才是,却不知什么原因让她坚持孤守深宫。
一抹愁云掠上西鲁克氏姣好的面容:“多谢娘娘关心。太妃年岁渐长,身子骨是大不如往昔了,今次受了凉,偏生又听得王爷病重,一时受不住打击,病势又加重了些,”话及此处,不由深切一叹,“王爷如今卧病在床,妾身怕雪上加霜,刻意隐瞒了太妃生病一事,只是母子连心,太妃甚是想念王爷,总念着能看上王爷一眼也好,只可惜……两边儿都病着,是谁也见不着谁。”
朱颜收了笑容,拧起两道娟秀细眉,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王爷可是哮证再犯?”
西鲁克氏摇头道:“哮证倒是不再犯,王爷自小多病,再者……太医说王爷积郁太深,长年累月的郁气终究大伤元气,乃是心病。”说到最后二字时,若有所指的目光落在了朱颜面上。
朱颜眉心一突,心下明白西鲁克氏话中之意。她话自然是说得隐晦,但他又怎会听不出西鲁克氏心中真正想说的是:王爷因为你害了相思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福晋乃是王爷嫡妻,自然是最懂王爷的,想必知道如何开导王爷。”
西鲁克氏苦笑了,幽幽道:“娘娘抬举妾身了,王爷心思隐秘又岂是妾身所能窥得一二,妾身所能做的唯有尽心侍奉罢了。”
朱颜上唇微抬,是笑非笑:“福晋定然是个贤妻良母,”低眉端过茶盅,抿了一小口,“嗯,这茶香得很,福晋别只顾着说,也尝尝看。”西鲁克氏神色几不可察一黯,如浮光掠影后再度含笑,颔首道:“多谢娘娘。”有些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温茶,“香醇可口,确是难得的好茶。”
朱颜敷衍笑道:“看来福晋也是个识货的,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吧!本宫这儿也用不了那许多。”一来二去还不道明来意,朱颜送客的隐意已显,正想叫来安德三到库房去取茶叶,耳边却听得西鲁克氏飘渺的声音:“多谢娘娘厚爱,只是妾身怎敢平白受娘娘赏赐。茶虽甘醇却难免苦涩,妾身其实与王爷一样,都是怕极了苦的人儿,只是妾身内心的苦只怕不及王爷的万分之一,心中苦也就罢了,可万万不想嘴里也苦了。”
雕花漏窗零落洒进破碎的阳光,明纸上隐约可见庭院中万花开到荼蘼的极盛之景。
一丝杜鹃花残瓣被风卷进内室,飞落盛开着白莲的汉白玉水缸内,惊动了内里新养的几尾花色锦鲤。
朱颜带着艳羡的眼神落在悠游的锦鲤上便移不开了,他原本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只是顶着这幅弱不禁风的皮囊在这个四方牢笼里关久了,日益觉得憋闷了起来,“如此想来福晋应是喜吃甜食的,小厨房里的百合莲子羹做得甚是爽口清甜,福晋不如用些再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