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立秋,贺六、老胡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白笑嫣、香香、忠儿赶赴南京。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出得京城,一路上净是落叶飘絮,景色美不胜收。
贺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双手作枕,斜靠在马车沿儿上:“终于做了闲云野鹤了。”
老胡在一旁道:“你做得了一时闲云野鹤,做不了一世闲云野鹤。看如今大明的气数,皇上龙御归天也就是这三两年间的事了。等到裕王继位,你还不是得乖乖滚回北镇抚司?”
贺六脱了鞋,边在马车上喝酒,边扣着自己的脚丫,笑道:“喝着酒,扣着脚,舒服一时是一时吧。”
香香捏着自己的鼻子:“爹,你脚好臭。比臭豆腐还臭呐!”
白笑嫣训斥贺六:“穿上你的鞋!熏坏了我的小忠儿可怎么办?”
老胡掀起马车的窗帘,欣赏着窗外的景色,猛然间,他压低声音道:“不好,有人跟着咱们!别是想暗害咱们吧?”
白笑嫣边哄着忠儿,边说:“胡老伯不要紧张。那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手底下的弟兄。你跟我们家老六这几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我总要提防有人在路上对咱家人下手。我给了赵飞虎一万两银子,六十名好手,会一路护送咱们到扬州。到了扬州,是漕帮丁三脚的地盘。丁三脚会派人接替赵飞虎的人,护送咱们去南京。”
贺六朝着老胡努了努嘴,半开玩笑的说:“瞧见没有,我这位续弦夫人,是堪比戚夫人的女中豪杰呢。”
老胡道:“那我倒要问了。到了南京,又由谁保护咱们的周全?”
白笑嫣道:“自然是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啊。这里有黄公公写给他的信,我又给柳公公准备了三万两的见面礼。黄公公的面子和银子摆在那儿,柳公公定然不会让咱们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儿。”
洪武爷殡天前有遗训:太监不得干政,违者凌迟。
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宫中的太监、甚至历代皇帝都将洪武爷的遗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自洪熙年起,朝廷派遣太监到各边镇任“镇守太监”。他们的职责是监察各地卫所军不法情事,故而又称“监军太监”。
镇守太监手中,握有一千到三千人不等的监军亲兵。由于有向皇上秘折专奏的权力,地方官畏之如虎。
南京、大同、甘肃、徐州、福州的五位镇守太监,被称为“五大镇守太监”。五大镇守太监监管地方军务,都是老资格。即便是司礼监四秉笔亦要给他们几分薄面。他们在当地,称得上是权势熏天。
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更是有监察南京留守六部各衙门的职责。是南京地面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贺六笑道:“夫人啊,你好大的手面。一份见面礼就三万银子。”
白笑嫣叹道:“若是能买到咱们全家老小在南京的平安,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两也值了!”
京城到南京,走水路不过二十天的行程。贺六他们却是走陆路,一路游山玩水。整整走了三个月。直到入冬才慢吞吞的到了南京。
一到南京,白笑嫣便买了一处三进大院作为宅邸。又买了十几个使唤丫头、婆子。
香香已然八岁,到了识字明理的年纪,白笑嫣又给她请了一位告老的翰林做先生。
一切安排妥当,贺六和老胡来到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
如今,老胡是南京锦衣卫的正职。贺六是副职。南京锦衣卫的第三把交椅,则是千户赵灿。
这赵灿四十来岁。是吕达的把兄弟。两年前,贺六查办了江南私盐案,弄得吕达到广西边塞喝风。
吕达调任广西后,本来是赵灿代行镇抚使职权。熬了两年,按照规矩,好容易该正式接任镇抚使了,上头却派来了什么胡三爷、贺六爷。
赵灿心里对贺六、老胡存了九分的恨意。
他心忖:横竖这两个货是被降职到南京的,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南京是我的地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定要给他们好看。
贺六、老胡进到衙门大堂。整个锦衣卫衙门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只有千户赵灿一人。
老胡问:“你是何人?”
赵灿昂着头,朗声答道:“在下南京锦衣卫千户赵灿。”
按理说,千户见到镇抚使、副镇抚是要磕头行礼的。这是锦衣卫的家规。可赵灿哪里有半点下跪的意思?
贺六问:“南京锦衣卫有五百员额,怎么到现在没人上差?”
赵灿笑道:“弟兄们不知怎么了,全都请了病假。”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他们心中清楚,这是赵灿在给他们下马威!
赵灿又一拱手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亦是带病而来!还请二位海涵。我要回家养病了!”
说完赵灿大步离去。
贺六和老胡守着空荡荡的衙门一天。傍晚,二人下了差,带着黄锦的信直奔镇守太监府。
镇守太监府内。柳亭春看了黄锦写给他的信后,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放心,到了南京,凡事有我!”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递给柳亭春:“柳公公,这是一点见面礼。”
柳亭春见了银票喜上眉梢:“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一见面就让六爷破费!这两京一十三省,谁不知道六爷、三爷的大名?你们虽惹恼了皇上,暂时屈身于南京城。可总有一天,皇上还是会启用你们这样的能人的。还是那句话,在南京,万事有我!”
出得镇守太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