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冥府的路往南是度朔山,往北便是修罗界。
极北之地,风沙弥漫比黄泉更甚,晦暗的天连接着荒芜的大地,一眼望不到头,只让人觉得这路似是一辈子都走不完。穿着官服的鬼差跟在崔钰身后,一路都没有好脸色。
他在冥府待了十四载有余,一直都高不成低不就的,虽然没得到过升迁,可日子也还算平静。然而就在他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的时候,府里突然指派了他去修罗界。
押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私恋帝姬的凡人去受刑。
陆朝因此恨透了崔钰,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几句,虽不至于打骂虐待,但权利范围内的少吃短喝还是可以的。何况府君给的东西本也不多,他自己都不够,遑论再加上一个。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看似文弱的白面书生竟是个硬骨头,给他水他就喝,不给也不要,而且这一路,他也没主动理过自己。
大抵是无聊至极想要打发时间,又或是确实生了些好奇心,陆朝终于忍不住开口,“再走几日就到了,到时我领了干粮和水便回去了,你自己就在那儿待着吧。”
语气恶劣,不像是在炫耀,更像是在耍脾气吸引对方注意。
崔钰依然没有说话,他受伤太重,再加上临行前冥魅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那场景一直盘桓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以致于他根本没力气也没心思与人寒暄。
“喂,你是不是哑巴,还是聋子?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吗?”陆朝急得抬脚就往他心口上踹,却被他单手就擒住了。
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推开他,不过是最简单的防御招式,却已经耗尽了崔钰所有气力。腹部的衣衫又染了血,这几日总是这样,血迹干了又湿,刀伤一直都没好利索。
照这样下去,到不了阿修罗,他就要死在路上了。
扯下了衣角一块布,绕在腹部缠紧,崔钰的动作利落,像是做惯了这些事情。
陆朝不禁狐疑,连被推开的尴尬都没了,忍不住问到,“你不是书生么?”
“我也习武。”
“会武还特娘的算什么书生。”瞪了他一眼,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喝了两口水后又将壶递给了他。
“谢谢。”接过来一饮而尽,竟是涓滴不剩。
陆朝忙抢了过来,倒空了半天也没看见有水再落下来,气得揪着崔钰的衣领骂道,“还有几天呢,没了水我们喝什么!”
“留了你也未必给我喝,还不如一次喝痛快。”他是书生没错,可他不迂腐,他需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回到冥魅身边。
“你这人......”陆朝气得没法子,只差心一横把他砍死,回去交代就说死在路上了。
“咱们出来好几天了,杀了我,你没办法到修罗界换取返程的口粮,照样不能活着回到泰山府。”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崔钰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们府君怕是也没打算让你活命吧。”
“你少在这里挑唆!”挥了挥拳头,警告着他。
“不是挑唆,而是你这个人可有可无,冥彻只想我死,所以根本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像是被人点了穴,陆朝整个人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来。
是啊,他确实可有可无,不然的话怎么会被派了这么个苦差事呢?
“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习武的,怎么被逼到泰山府做兵丁了?”见自己戳到了对方痛处,崔钰又把话题岔开了。
“习文没混出样子来,郁郁病死,府君看我可怜,便留在府里做鬼差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陆朝看向远方,虽是没有什么情绪,可侧脸俊秀的轮廓终是印证了“习文”二字。
也印证了怀才不遇的哀伤。
其实许多人终其一生拼尽全力,也依旧是碌碌无为,同为读书人,崔钰又怎么会不明白。
越是这样无所谓,就越能证明当初的经历有多灰暗。
见他不说话,陆朝便知道对方是在可怜自己,一时恼羞成怒,似是厌恶崔钰,更像是厌恶自身,“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般,丞相爷,可是谁又知道你这命数里有没有帝姬的帮助。”
“府里只有她和府君能查看生死簿,稍稍添上一笔福寿,应该没那么难吧?”这样一想,陆朝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来。
摇了摇头,崔钰倒没有生气,“不知道她有没有做过,但我觉得,她应该不在意那些东西。”
一句话不但否认了对方的恶意揣测,证明了自己,同时又将夫妻二人的情深几许勾勒妥当。陆朝起初不觉得自己方才那般恶意揣测有什么不光彩,可听他这样说,脸忽然就红了。
“不如跟我一起留在修罗界吧,他日闯出个名堂来,也就不会再被人忽视了。”
陆朝还未从之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就又被他这个提议惊到了,本是想嘲笑一番的,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居然还妄图拉拢他,可当他看到崔钰的神色时,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人居然是认真的。
且崔钰这样说也不是完全因为同情,他明白闯阿修罗界有多难,自己孤身一人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所以他需要一个帮手。
这几日他仔细观察过陆朝,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油滑,可厚道之余又不是没脑子。
或许在一群人中确实看不出他哪里好,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做友人的话也不赖。
“你不用急着答复,反正还有几日,你可以考虑下。回去过安稳的日子,还是跟我一起闯一下,死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