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雪原之上,万里苍茫,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此处终年积雪不化,酷冷冰寒,昼短夜长。数十万年前,它曾是谪仙流放之地。而今,连谪仙都看不见了,仅留下几处曾经用于栖身的荒凉石窟,真正是一片死静之地。
突然之间,这片死静被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破。
从渺渺云端,冲下来一条白色巨龙,腾跃如闪电,奔雷滚滚在其后,如影随形。
白龙之前二十丈,一个巨大的圆形结界飘飘荡荡,在满天雪花之中缓缓下落。其中困着一个女子,满脸是泪,痛哭不已。
白龙亦飞落下来,在雪原之上,抖了一抖,细碎鳞片和血珠四处飞洒,一下便画出满地的鲜艳红梅。
他绕着那结界缓缓飞了两圈,不敢靠近,血不断地从破碎的鳞片下渗出来,滴落下来。血雨漫漫,在雪地上蜿蜒一路。
终于还是退到二十丈外雪地之上,向着她,落了下来,伏在雪地上。身下的雪地一下子红了一大片。
他曾经炯炯有神的龙目之中布满了血丝,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求恳,凄楚,爱恋,羞惭。
无数的厉雷砸下来,溅起无数碎鳞血花。
他已经痛得麻木了,痛得失去了神智,失去了伪装,只是眷恋地向她望着,想恳求她的爱和抚慰。哪怕她给的只是怜悯,只是施舍,他也想要。
这一生,从未如此难堪,从未如此凄惶。
在心上人面前,他失去了帝王的光环,光鲜的相貌,露出了一身的破败,丑陋的伤疤,无能为力地任凭天意的杀戮。
他的每一处伤疤都在向她提醒自己不堪的过去,屈辱的历史。
他不是天之骄子,不是天潢贵胄,他是是私生子,是篡位者,是被抛弃的,是被厌憎的,是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可笑的无耻君王,是手上断送了无数性命的万古罪人。
刀刻剑琢的往事呼啸涌来,灭顶一般将他吞没。
无数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恨不能杀他而后快。
无休无止的天雷,不知何时是头。
想必,老天也是不愿意放过他吧!
他不能再承受这些积年沉淀的悲凉,颤抖着缓缓闭上了眼。
来吧,舍一身剐,抵所有罪!
……
……
“啊!”卿天泪如雨下,绝望地冲撞结界之壁,“放我出去!”
他是要死了吗!
她要眼睁睁地亲眼看他消失在眼前,从此再也不能在一起,再也不能见到他春风一样的笑容,再也不能握他的手,再也不能触碰到他哪怕一片衣袂,再也不能与他会心一笑,她的余生,从此没有他了!
他们之间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支离破碎地闪过。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再见到他的那一刻,他为他戴上那玉佩的郑重,他对她说喜欢时的不安,他向她承诺时的从容,他的宽厚,他的忍让,他的害羞,他的所有,从此都要消失了!
化为乌有!
她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拼命敲打着那无形的墙,痛哭得喘不过气来,眼里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睡莲从她怀里露出了一片花瓣,隐隐吐露光华。
突然,结界散了开去,她重重扑倒在地上,脸砸到雪地里,她抽泣着爬起来,向那一片模糊中的雷光奔去。
她要与他同死共生,绝不让他一个人走得孤单凄凉!她连滚带爬,狼狈又可怜,一直奔到雷光之处,奋身向前一步,向他抱去。
身体穿过了雷电的光束,竟然毫发无损,那雷电之光一下子化为乌有,无声消散。
她喘着气,抽泣不止,死命地抱着他的脖颈,将脸贴了上去,胸口的睡莲花瓣触到了他失去了逆鳞的那片肌肤,登时闪耀出紫光来。
她身子一震,哭肿的眼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一束电流穿过她和他的身体。
时光如飞梭,将她的心神拉入了他那幽暗的遥远的过去。
她看见了那个被亲生母亲斩断龙角,剔去龙鳞的幼童,全身都是血。
她看见了那个一次又一次举起鱼骨刀剔掉自己满身龙鳞的孩子,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她看见了他绝望地跳上了岸,躺在那片湿漉漉地草地上仰望星空,说着真美啊!
她看见了他被锁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之中受罚,恐惧地拍着门,哭喊请求原谅。
她看见他孤单地跪在大殿之上,接受质疑,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她看见他孤单地站立在布星台上,面对漫漫的星空,一脸的寂寥。
她看见他怀抱着逝去的亡母痛哭失声,亲眼见到母亲在眼前消失,所有孺慕之情都化为仇恨。
她看见他被定在空中承受无数的雷电火焰的烧灼,痛苦难忍地喊着娘亲。
她看见他亲眼目睹心上人与亲弟弟缠绵悱恻眼中那一抹愤怒和忍耐。
她看见他卑微地祈求心上人的那点淡薄的爱。
她她看见他为了心上人舍性命斩仙元时的那一滴泪。
她看见他为了夺回自己的妻子而挥兵下界,葬送无数人的性命。
她看见他悔恨自锁于室,受尽良心的折磨。
她看见了所有的一切,他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忘却的,不曾忘却的路途,她都留下了足迹。
千年一瞬,犹如亲历。
她心痛难忍,酸楚和不平如排山倒海压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揉碎了撕裂了,再也不能圆满,所有的魂都飘去了那个不幸的人身上,所有的痛和伤都像加在她身上。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