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海棠枝,顾我如欲笑。”
在看了许久的花儿后,皇帝念了这句诗,声音低缓而缱倦,伴着轻不可闻的叹息,如梦呓一般。
宋如伺立在后头,悄悄的抬眼看向皇帝的背影。
那背影是如此的落寞,仿佛笼罩在浓浓化不开的悲伤之中,无端端的惹人难过。
他伺候皇帝的年头也不短了,却还是头一次看到皇帝流露出这般脆弱而忧伤的情绪。
这看似平淡无奇的海棠树,到底承载了怎样令人感伤缅怀的往事呢?
“陛下。”
宋和放缓了声音,想要劝慰两句,眼角余光却瞄到了不远处的长廊下,那正脚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的一队宫人,便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下,随即淡淡的转身,看向已走至近前的皇后,脸上的表情一如平时,温雅而平静,早已看不出方才半分的伤感。
“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穿着宽袍广袖,用金步摇压着高挽的发髻,看起来端庄又高贵,只是一张脸却板的死死的,声音亦是硬沉冷肃,毫无半点女子的柔和婉约之感,白白的扫了人的兴致。
“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斜觑了她一眼,微微的抬手,周围林立的宫女内侍们便躬身行礼,鱼贯而出,转瞬,这儿便只剩了他与皇后两人。
“难为你从寝宫一路追到这里来。”皇帝淡淡的说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这轻描淡写的疏离语气,皇后早就习以为常,可今天不知怎的,心中那股子憋闷的怨气却是翻滚的厉害,让她压根就冷静不下来。
“陛下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皇帝没有做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淡的像秋天的湖水,毫无波澜。
皇后见他如此,越发的气闷,手指用力揪着宽大的袖边,一字一顿的说道:“今天,是我们渊儿十五岁的生辰。”
“渊儿”是皇后的幼子,苏谨的弟弟,几年前因病夭折了,他的死带给了皇后极大的打击,以至于她卧病在床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恢复过来。
身体虽然可以调养好,但丧子之痛却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上,一想起来,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渊儿生前最怕寂寞,他在闭上眼睛之前还在跟我说,让我每年生辰都要和父亲一起,去灵前看看他,陪他说说话,给他烧些最时兴的顽意儿和书籍,让他在地下,也不至于寂寞······”
皇后说到此时,眼中已有泪光闪现,声音亦是哽咽,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她压抑住自己痛苦的心情,抬眼看着皇帝,语气里有着隐隐的恨意。
“可是陛下,你从来没有一次记得他的生辰,从来没有一次亲手为他送祭礼物,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去的时候,还那么小,你就一点不思念他,一点都不难过么?”
面对着皇后的质问,皇帝的目光冷了几分,却并未动怒,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甚至于声音听起来还更温和了一些。
“渊儿早夭,朕自然是痛心的,只不过逝者已矣,再伤心再难过,他也是活不过来的。”
顿了一顿后,皇帝侧目望着皇后,意味深长的说道:“皇后的这片慈母之心,若是能分点给谨儿,想必如今他同你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如此水火不容。”
这话中暗含的讽意刺的皇后的脸都白了几分,她攥着手心里的汗,咬牙道:“我是对他亏欠太多,可陛下你呢?又何时对他尽过父亲的责任?如今他作为中宫唯一的嫡子,却只封了个齐王,连太子都当不上,满朝上下都在背后笑话他,都在瞧不起他,你让他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如何让我抬的起头?”
“你多虑了。”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神态轻和。
“朕的御案上现放着满朝文武的奏折呢,要朕尽快册立谨儿为太子,要不然,他们就要去东阳门跪坐,以死向朕进谏,看来,皇后的心病,很快可以不药而愈了。”
皇后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皇帝是在安慰她。
这话中的深意,细想起来,简直要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在怀疑她。
“陛下的意思,是说谨儿有私下结交朝臣之嫌?”皇后脸色青白,犹自镇定道:“陛下也该知道谨儿的心性,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朕当然知道不是他。”
皇帝又笑了笑。
“谨儿若是有这样的心计手段,那倒是长进了不少,说不定朕还真的就下诏封他为太子了。”
不是他,那指的就是她和她背后的高家了。
皇后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可在看到皇帝淡然自若的表情后,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了。
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她。
眼前的皇帝,带着玉冠,穿着龙袍,眉目雅致俊朗,岁月流逝,他的面容不见衰老,倒多了几分沉稳和气韵,亦如当年她初见的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可是,她却老了。
从当年那个天真娇憨的明艳少女,变成了现在这副人老珠黄,面目可憎的中年怨妇。
她曾以为,爱一个人是很幸福,很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爱也会被消磨干净,爱,也会变成冷漠和猜忌,变成恨。
皇后平日里的争强好胜,在此刻,却突然就消失殆尽,觉得有些灰心丧气起来。
“陛下既是厌弃臣妾,那不如就废后吧。”
她木木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