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岐回到了席间,宴会已然接近尾声,两家聚在一起站在门口,相互说着道别的场面话。
按例冷少谲请言雪出去看电影,然而言雪却破天荒第一回没有余地的拒绝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冷雍端的脸色如水顿时沉了下去,冷慕予站在冷雍端身后也是向言雪投了难以言喻的一瞥。
冷少谲自不必说,他出离的愤怒了。
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冷家第一继承人,自小身份矜贵,优渥尊崇,多少人巴结他都巴结不上,他对那些人不吝一眼,偏偏爱上了言雪,可言雪却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只顾着冷慕予?
冷慕予名义上说得好听是冷家大少爷,实际上不过是冷家的养子,是冷家养的一条狗。
言雪的意思是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看着沉不住气,怒形于色的冷少谲,冷雍端无声的叹口气,是自己太宠着这小子了,玉不琢不成器,刀不磨不锐利,这小子比起老道深沉的冷慕予来说,还需要多加磨砺。
言雪十岁那年林铭诀查出特发性肺动脉高压中期,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心脏病中的癌症,生存概率极低。
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呆呆的瑟缩在破旧的出租房里面绝望的盯着滴水泛黄的天花板。
住院、吃药、手术哪样不需要钱?
而此时的林铭诀一穷二白,更别谈能够支付得起经皮球囊房间隔造口术、肺移植和心肺联合移植的手术费用了。
林铭诀向来如此,清高孤傲,自负才学,从不肯低头,更不屑为五斗米折腰。
他每天窝在出租房里面坚持画他那一文钱都卖不出的画,除了画画,他不迈出大门一步,连出现呼吸困难、疲乏、胸痛、眩晕、水肿、晕厥、心悸等一系列初始病症时他都不肯去看医生。
若不是言雪,他可能连自己生了病都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自己有病,但不想浪费时间和金钱去看病。
他只在乎画画。
自从言凝带着言岐离开他们父女,言雪就恨上了这个狠心的母亲。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言家的存在,也不知道言凝是带着言岐回言家争家产,更不知道她有一个外祖父言渊是全球首富。
在她心目中,言凝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她带走了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言岐。
她小小的心灵里被怒火和恨意填塞,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她根本不想联系这个母亲,她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言凝。
然而此刻她后悔了。
她很想扑进言凝的怀里,哭着告诉她爸爸生病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言凝告诉自己不用怕,有妈妈在,什么都不用怕。
她想打电话给妈妈,迫切的想要联系到她。
可言凝走时未留下只言片语,以前的号码成为了空号,好像她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样。
问爸爸知不知道妈妈住在哪里,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言雪彻底绝望。
她绝望的想为何妈妈只带走言岐,不带自己和爸爸走,徒留他们面对残酷的生命和现实。
在那段时间里,她对狠心抛下她和父亲的言凝产生了幻想。
出租房外一有脚步声响起,即使不是她所熟悉的妈妈的脚步声,她还是会开门去看是不是言凝回来了。
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最后她只能重新回归绝望。
言凝和言岐真的、真的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她嚎啕大哭。
林铭诀把家里的钱大部分用在了买画笔和颜料上,她失学半年,每顿以泡面度日,她以为这就是最惨的生活。
在林铭诀查出绝症那一刻她才觉得吃不饱穿不暖不是地狱,没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才是绝境。
她即将面临生活中最残忍的暴风雨,她很累,她想自己绝对没有承担这个重担的能力。
她想到了死。
在死之前她离开家门,沿着她和妈妈、言岐三人以前一起走过的街道重温了当时她们的幸福。
漫步走过每一条走过的街道,路过每一棵曾经路过的花木,她在心底轻声道了别,走到了洪水般的车流中,等待着命运的车轮蹍过。
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的不像话。
吱呀一声,她感觉到身体被撞飞,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笨重的摔在了道路的中央,很多车子戛然而止,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和烦人的杂沓声。
尖锐的灯光在脑中走马观花的闪烁,一股汹涌的鲜血从喉咙不受控制的喷呕而出,她的脑袋陷入了恒久的黑暗。
醒来的那一天,她看见了今生最不想放弃的人。